第一次遇到灵是在六年前的立冬。
那是有些寂寥的天气，清晨的薄雾淡淡地遮掩住了目所能及的每一个角落。
爷爷的老家在一座小山之后的山坳处，周围能见到的房屋熙熙攘攘。
在那里无法期望到同伴，游玩都不便，更不用说去上学了。
但是能看到的山啊，水啊，都非常漂亮，能触碰到的有着老旧年代感的木制房屋，石制台阶，和小小的只能容下两人并肩同行的泥土路总能带给他莫名的新奇感。
这里一年三季都很不错，除了冬天。
冬天那里的冷不是常人能想象到的，早晨升起的薄雾总是能带走人身上仅剩不多的温度，让人从床上下来都极为辛苦。
爷爷总是习惯早起，吃饭之前在院里的各处香台插上香与烛，等待着这些东西静静燃烧。
这是一种仪式，用来祭拜的仪式，他总是这么说，然而这些总是会淡淡烧尽的。
烧尽香灰后，坐在小院的桌上，闻着烛火香气，等着吃饭，这便是他的工作。
哔哔啵啵的香烛燃烧让这个小院仿佛成了薄雾的禁土，让这里的一个小小砖缝都能被看清。
就在他闻着香气，惬意地享受早餐之时，他看到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小小的荧绿色的光，那抹光在院子外逡巡着，不断飘动像是夏日在小湖边翻开杂草就能看到的萤火虫。
“爷爷，那是什么。”他伸出还带着婴儿肥的手臂，细小的手指指着院外的小小光影。
不过爷爷并没有抬头，他需要追求一种仪式感，低垂着头，双手合十，目光紧闭，在香没烧完之时，他是不会动的。
院外的小小光影随着烛火燃尽也渐渐消散，他就一直盯着那抹光，直到它的消散，心中闪出的不知道是后悔还是惋惜。
那是他第一次遇到灵，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今早是个安静的早晨。
从床上睁开眼，视线中的天花板闪着荧光，带上了夏日的光景。
“早上好，周灵。”
揉揉眼坐起身，周默嘴里嘀咕着，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表。
古旧手表上的时针正追赶着分针，不过好像快要追上了。
六点四十左右，手表还在滴答滴答地轻响着。
昨晚上那飘忽的梦好像让他今早起得有点晚，昨天的这个时间他已经开门离开温暖的小房间了。
今天大概怎么赶都不会有昨天早上的成就了，周默于是放宽心，将手表戴上手臂直接起身。
“早上好，周灵。”
周灵还在天花板上挂着，以前她从来没这样过，周默再打了个招呼。
周灵在天花板上晃动着，这算是回应。
“今早上为什么在天花板上？”
手上套着常服，周默抬头问着。
周灵刚到这里时确实有每天都会乱跑的情况，但在两人熟悉之后，周默买的玩具城就成了她每天的栖息之地。
是不喜欢新买的玩具城么？
周灵从天花板上飞下，重新聚合成一团荧光，在周默面前晃动着。
“不喜欢新玩具城？”
【喜欢。】周灵左右晃动着。
“那是为什么？”
小孩子的喜欢难道不是一直拥有么？
周灵时而上下晃动，时而左右晃动，看上去有些混乱。
周默揉了揉眉心，昨天晚上的解读现在一下子用不上了，让他有些头疼。
见周默理解不了，周灵停止了晃动，直接扑了过来，再次和昨天一样贴在了他胸前。
“你是想感谢我？”
虽然说出来有些自恋，但周默还是试探着问着。
周灵上下晃动着，看来是猜对了。
“不用这样在意的。”抚摸着周灵的头，他语气柔和。
高兴么，也有些，但周默觉得现在的感受不太像是单纯的高兴。
像是成功之后的满足，或是失而复得的激动，总之又是一种复杂却让人愉悦的情绪。
“你开心就好。”
作为早上就遇到好事的庆贺，大概可以这么说，周默做了份丰盛了些许的早餐。
“想喝混合牛奶么？”
餐桌上，周默试探着再次将果汁和牛奶放在周灵面前。
不过荧光一直覆盖在牛奶盒上，她还是没接受。
离开家再次叮嘱了一声，周默乘上公交车就向着学校赶。
车上的人大多穿上了厚厚的绒衣，揣着双手，连交流都很少。
今早确实很冷，和昨天相比有种气温在跳崖的即视感。
周默坐在椅子上，伸手抹了抹车窗上凝结的水珠，窗外晨露凝结在路上，让黑色的沥青路看上去更黑了。
到达校门是七点十多分，路上已经没多少人了，周默匆匆跑进教室。
早上是语文早自习，班主任来得挺早的，和周默是前后脚。
因此周默被莫可名状的视线凝视了好久。
不卑不亢的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语文书，周默也没在意周围人的视线，直接读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梦的关系，今早的早读周默过得异常顺利，早读竟然没有睡着。
周默经过讲台，走到公告栏边望着公告栏，现在已经下早读了，班上的同学或趴着假寐，或相互交谈调笑，亦或笔上忙碌，总之都各有着各自的事，也没时间在意面前一个不太熟的人。
除了两个人。
‘她去公告栏做什么？’谢文绮停下手上记录的笔，看着周默的动作，面露疑惑。
‘？’鑫绘也看着讲台上的周默，脑中满是问号。
公告栏是通知学校的各种事项的，也顺带贴着课表和值日表。
周默过来想确认一下今天有没有有英语课。
今天是久违的星期五，课表上午两堂课，下午一堂。
之后便是让人期待的放假了。
上午两堂数理课，下午是英语课。
前几天有老师代课，那堂课到现在都还没补上。
或许今天就会被补上，周默有这样的预感。
就看是三堂的哪一堂了。
“喂，你在看什么？”
身后的声音让人记忆犹新，昨天周默还挨了她两拳，晚上看胸口都还有紫印。
“我在看课表。”
周默不太想回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鑫绘有种莫名的感觉。
恶感？谈不上，周默不太愿意对人产生恶感。
喜欢？在那两拳的威势下更谈不上。
那是一种微妙交杂着亲近的疏离感，像是火苗，让他下意识想要回避。
“今天的课黑板上有。”
“我知道。”
周默也没解释，在鑫绘的怒目而视中也没搭理她，直接转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在经过谢文绮身边时......
“你和鑫绘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周默，仿若不经意地问着。
周默停下脚步，靠在桌边抬起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面色严肃的回应道。
“昨天。”
“昨天发生了什么？”
她终于正过脸，盯着周默的脸，面露好奇。
和鑫绘做了几天同桌，她感觉鑫绘面对她都没面对周默来得真实。
“她给了我两拳。”
谢文绮面色古怪，她还没听过被打两拳就能关系变好的。
“你是抖M？”
“不是，她可能是。”
周默抬手指了指还杵在公告栏边，看着两人对话脸颊微鼓一脸不开心的鑫绘。
他也没有再解释，摆摆手走了回去。
‘鑫绘是抖M？’脑中回想着周默刚才的话，谢文绮看着鑫绘一脸不开心地走出教室，感觉怎么看都不太像。
下午的课果然被取代了，继续上数学。
在数学老师的调笑解释中，周默大概知道了是英语老师有些事需要做，因此来不了学校。
不过他没信。
“鑫绘，你能找到尚文洁老师的住处么。”
放学之后，周默走到正在收拾包的鑫绘身边，在谢文绮和鑫绘两人的莫名注视中问着。
“你找英语老师做什么？”
鑫绘皱着眉，语气不满，听上去像是质问。
“有些事要找英语老师聊聊。”
周默说着，向后退了一步。
谢文绮正用莫名的视线盯着他，像是下一步就会给他两拳，让他有些不舒服。
“你确定？”
“确定。”
鑫绘的疑问中充满着调笑意味。
周默的英语成绩不是太好，上课都没怎么学好，放学去找英语老师更不可能是为了问英语。
那么除了英语去问什么就任由知道的人猜了。
谢文绮向内靠了一些，用看色魔的眼神看着周默。
“我可以帮你问，但你能帮我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能帮你做什么，不过你之后应该会找我的。”
周默又向后靠了靠。
现在的鑫绘微笑着，身体前倾，一只手在桌面发出滴答滴答的敲击声，语气充斥着莫名诱惑，像是引诱人堕落的魔女。
“那好吧，你等一会儿。”
说着，她便离开了座位，走出班级，不知道向哪里走去。
“你找英语老师做什么？”
鑫绘走后，谢文绮盯着周默的脸，皱着好看的眉，再一次问着。
“英语老师遇到些麻烦，我想去慰问一下。”
“你怎么知道？”
是啊，我怎么知道，猜的呗。
周默摆摆手，没有解释。
然后就迎来了谢文绮越来越尖锐的视线。
那就是在看一个色魔的视线！
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视线，周默干脆直接坐在了另一边，和她遥遥对视。
两人都互相看着彼此的脸，气氛一时间异常诡异。
周默看着谢文绮的脸，不得不说谢文绮确实是个非常漂亮的美少女，黑色柔软的长发，明亮却透露着严肃的双眼，搭配着她不苟言笑的性格对人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让周默很想像欺负英语老师一样欺负她一下，看看她会有什么表情。
像是小朋友的对视游戏，两人对视了几十秒，谢文绮率先出局，她微微错开了目光，看向了不知名的某处，周默眉头一挑，他居然从谢文绮脸上看到了红晕。
“你盯着我做什么。”
她问着一点也不像是她会问出的话，语气带着莫名的心虚。
“没什么，觉得你好看，看一下，不行？”
周默满脸坦然，用调笑的口吻说着。
然后就像是昨天的英语老师，谢文绮的脸上也瞬间通红。
并且，周默对比了一下，谢文绮的红好像更明显的样子。
她双眼睁大，然后直接偏过头去，红晕晕染了耳根，像是第一次听到夸奖。
这害羞的样子可真有意思，周默心想着。
温柔的英语老师害羞得理直气壮，强势的谢文绮害羞得却像是个温柔女孩。
像是两个人调转了过来。
“你说什么傻话！”
她压抑着声线嘀咕着。
“我没说傻话啊，你确实还挺好看的，班上不是评了个班花么，我记得好像就是你。”
周默记得上次杨樊在他耳边吵吵时提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对不对。
不过谢文绮确实能当得上这句话。
然后她的脸就不让周默看了，她直接背了过去，面向窗户，像是在看风景。
周默撇撇嘴，害羞不让人看真不是个好习惯。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
鑫绘的声音这时候从讲台上传来，周默看了过去，她正停在讲台上，手上捏着张纸条。
“没做什么。”
谢文绮连忙解释，不过她没解释还好，一解释，鑫绘反而更好奇了。
因为她远远就看到了谢文绮脸上像是红玫瑰绽放般的红晕。
“真没什么？”
她缓缓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玩味的微笑。
“哎呀，真没什么。”
谢文绮连忙捂上脸，发出了放弃般的声音。
鑫绘的视线在两人脸上不断逡巡着，周默摊开手。
“切！”她直接发出嗤笑，让周默嘴角直抽抽。
“地址问到了么？”
“问到了，喏。”
鑫绘将小纸条直接丢到周默桌上。
“新山林室，离学校也不远。”
“嗯。”周默点点头，收下了小纸条。
“所以呢，你想去做什么。”
“慰问，你也想去么？”
“想！”
鑫绘立即回答，一点迟疑都没有。
周默点点头，鑫绘是看不到灵的，所以带她去也没什么，就算抓到灵，也只有英语老师能看到，问题不大。
带她去还能减少一些英语老师的抵触情绪，想必尚老师是不会将两位学生，一男一女单独关在家门外的。
“文琦你想去么？”
鑫绘转头问向了还在看风景的谢文琦。
“要去。”
“你去做什么？”
周默问着，瞥了眼还在自闭的谢文绮。
鑫绘这明显就是客套，他没想到谢文绮顺势就直接靠过来了。
“我还有没听懂的地方能去问问，况且你不是说英语老师出了什么问题么，我作为一个学习委员，难道不比你一个普通学生去慰问老师更说得过去？”
谢文绮转过身，昂着小脑袋盯着周默，露出理所应当之色。
“那就这样说定了，等下我们直接去。”
鑫绘见两人对上了，眼睛一转，直接敲定，连周默拒绝的机会都没给。
见到两位女生默契对视，周默只觉得脑瓜有点疼。
鑫绘看不到灵去没什么，灵也不会往她身上钻。
可周默不知道谢文绮能不能看到灵，万一她能看到，灵找到后直接逃到她身上去，处理起来又是一个麻烦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样想着，周默也只能无奈摇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