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不理解为什么尚文洁会直接拉着他往外赶，甚至打断了班主任的话，那样子像是医院内突然出现了怪兽，正追赶着她。
不过这是好事，他也不太想呆在医院被班主任盘问，那问题无休止般一个接一个，或许他回答几个就会答不上来。
两人一同坐在尚文洁的车上，车辆颤抖着发动，车里也寂静无声。
坐在副驾驶，周默还以为尚文洁会问什么，或许会有和班主任一样的问题，在只有两人的车内他更放松，回答应该会更有条理，但尚文洁只是沉默着发动汽车，沉默地转弯，沉默地等待红绿灯。
除了靠近湖城区时问了周默的家具体在哪，车内甚至都没一句像样的对话。
她真生气了，周默不由得有些慌乱。
在医院，她的怒火像是玩笑，虽然周默没有抬头，但心里还是明白，她是在担心自己，那种暖暖的感觉总是让他眷恋。
但现在她更像是在沉默控诉，两人间空气凝固，突然成了陌生人，或许连陌生人都不如，这种无由的好感下降让周默很慌。
他不明白去河边有什么问题，班主任一直围绕这一点问他，那种语气比起友好的征询，更像是在审讯套话，尚文洁的态度也在他说去河边之后突然转变。
河边这个词像是个诅咒，他这个羊羔连如何沾染上也不知道。
于是当车停到公寓楼下时，他并没有立即下车。
“尚老师，能问一下去河边有什么问题么？”周默转头看向尚文洁，语气认真神色坚定，他心中的问题越来越多，现在急于得到解答。
尚文洁正握着方向盘，眼神放空看向空无一人的车窗外，那里漆黑一片，只有一个个路灯照亮着脚下的一圈，她有些出神，像是有什么突然勾起了她的回忆。
“尚老师？”
“嗯？”听到周默的话，她呆呆转头，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尚老师，去河边有什么问题么，怎么班主任一直问我这个？”周默瞥了眼车窗外，那里并没有人，也不知道老师刚才是看到了什么。
“你不知道？”
“嗯？河边有什么吗？”周默知道河边距学校很近，景色不错，秋冬季节河床杂草繁茂适合散灵，但夏季涨水河床会被淹，那时候散灵只能去小树林，也就这几点。
听到周默的回答，尚文洁松了口气，既然周默不知道和女同学一起去河边意味着什么，那他和尚文洁应该就不是恋人关系，至少周默不认为两人是恋人关系。
也就是说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看到老师呼出一口气，周默皱着眉。
难道去河边后真会有什么糟糕的事发生？
“你知道河边，那你知道学校中哪些人最常去河边吗？”尚文洁开口，纤纤素手拨开遮挡视线的鬓发，仔细观察着周默的表情。
“不知道。”周默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去河边难道还有什么规矩吗？”
他去河边都是为了散灵，而且散灵的时间基本都是放学的时间，时间紧任务重，所以他就算在河边看到一些男生女生，也只是匆匆一眼，这个问题他根本无法给出答案。
“学校禁止学生独自去河边，因为那里曾经有学生失踪过。”尚文洁轻声解释着，接着她伸出一根纤细手指戳了戳周默的额头，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另外在老师眼中，男女学生一起去河边基本默认两人在交往，所以去河边的男女学生基本上都是去偷偷约会的人，你说你班主任问你是为什么。”
周默睁大双眼，神情呆滞。
他确实不知道这一点，带谢文绮去河边也只是为了散灵而已。
况且和女同学一起去河边就被当成恋爱关系，那他每天带一个过去，毕业之后是不是就有了一千多个女朋友？
这是否有些离谱？
而且男女朋友这种东西距离他太遥远了，他认识的人都没几个牵过异性的手。
啊，好像自己已经牵过异性的手了，还是两个，有一个甚至就在刚才。
想到这，他低头看向刚才被尚文洁牵过的手，面露思索之色。
这么看难道自己提前抢跑了？
注意到周默的小动作，尚文洁脸色微红，她刚刚理清思绪，念头通达，就见到周默在看手，那是她刚牵过的手，那是她大摇大摆从班主任面前牵走的手，意识到之前的行为有多大胆，心中的羞耻感瞬间表现在她脸上。
不过车内很暗，周默并没有看到尚文洁脸上的红晕，他甩开脑中的胡思乱想，再次将思绪拉回了之前的对话。
‘所以我和谢文绮被看成男女朋友了？’
班主任那番话明显已经认定他和谢文绮是男女朋友关系，那番逼问也只是想让他露出破绽。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回去还得想想该怎么解释。’
周默脑中正想着问题，车门打开的声音突然将他拉回现实，他看了眼驾驶位，那里空空如也，尚文洁已经起身，现在正站在门边。
“周默同学，方便带我去你家看看么？”抬头看向灯火点点的公寓楼，尚文洁眸光中有灯火涌动。
她有些好奇，之前一直没有独自去过学生家里，这次算是第一次，而且周默说他一个人住，她很想见识周默到底住的是什么环境。
“这算是家访，听你说你一个人住，能带老师去看看么？”见周默从副驾驶出来，尚文洁对他露出浅浅的微笑。
面对那抹微笑，周默有些纠结，他不想拒绝尚文洁，心中那股紧张感让他也有些期待，期待看到尚文洁看到他的小房间后的表情。
但房间内还有周灵，尚文洁能见灵，让她上去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比如尚文洁撞见周灵，被吓到，或者周灵被吓到。
那时候或许就隐瞒不住了。
“不行就算了，现在时间有些晚，下次来也可以。”看到周默纠结的神色，尚文洁连忙打圆场，不过轻柔的语气却难掩失落。
“......能，但能让我先上去整理一下么，我家还挺乱的。”
最终感性战胜了理性，周默下定决心，就一次，一次就行，他现在只想快点上去让周灵先躲起来，争取不被尚老师看到。
“需要我一起去帮忙么？”
“不用了，花不了多长时间，尚老师在车里等一下就好。”
周默连忙开口，也没等尚文洁回话，直接转身跑向了公寓。
看着周默慌忙离开的背影，尚文洁眨了眨双眼，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可爱的俏皮表情。
她感觉自己好像变坏了，居然对一个学生用闺蜜传授的诡计。
闺蜜说这是对付坏男人的，保准让他们听话，她还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会用到。
“不过和她说的一样，效果真好，呀！”轻声惊呼了声，尚文洁小心环视了眼四周。
刚才一阵风从她背后吹过，她还以为有人经过，然而并没有看到人。
吸了吸小鼻子，她缩回车内，关上车门拿起手机，她要好好抱怨一下，闺蜜教的是什么奸计，居然能诓骗她的学生！
周默上楼，看到了和昨天类似的光景。
一团小小的荧光飘在电梯门口，在电梯开门的一瞬，荧光汇聚，周灵又扑了上来。
“好了好了，我今天回来得还算及时。”一边走着，周默一边抚摸着周灵的头，像是在抚摸一个小宠物，“不过楼下有个人等一会儿要到我们家来，那是我的老师，可能会看到你。”
周默说着，打开了家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开灯之后，整洁的客厅映入眼帘。
白净的地板瓷砖反射着灯光，粉刷过的墙壁上看不到污点，整个客厅看上去纤尘不染。
扫视了一圈，周默点了点头，他不喜欢家里太过脏乱，这个家里只有他和周灵，因此他每天回家都会将看得到的污渍打扫干净。
“你觉得家里还有什么地方很脏的吗？”周默低头问着怀里的周灵。
【没有。】周灵左右摇了摇。
“那就好。”既然周灵都确认了，那应该没事。
走进自己的房间，周默看了眼四周，卧室内的装饰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摆放的，他和周灵都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了，也不知道其他人看上去会不会感到乱。
回到客厅，他又检查了客房，厨房，卫生间，倒是没发现什么不顺眼的地方。
“周灵，你觉得这些地方有什么不对的吗？”
周灵又左右摇了摇。
“呼~那就好。”松了口气，周默躺在沙发上，不经意抬头，看到正散发着白光的灯。
“周灵，等下你躲在灯上行吗？”周默指了指头顶。
周默原本打算让周灵继续躲在玩具城里，不过看到白色的灯光，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一老师一时兴起想看看卧室，玩具城荧光点点，那不就G了。
灯下黑这个说法告诉周默，最危险的地方也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头上不就是灯么，让周灵蹲在灯上，装作是灯，这可比灯下黑直接多了。
这直接就是灯。
周灵上下晃了晃，她同意了。
“那你先上去吧，我去迎接老师。”周默说着，站起身，荧光也从他怀里缓缓消散。
“老师，收拾好了，你要现在上去吗？”周默打开副驾驶门时，尚文洁正看着手机屏幕嘟着嘴，手上飞快敲打着什么。
包子脸的美女老师！周默只是惊鸿一瞥，瞬间挺直脊背，视线笔直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大脑直接放空。
又美身材又棒，现在还会卖萌的老师差点晃瞎了他的眼。
“那现在就上去吧。”没察觉到周默的动作，尚文洁下车，看着周默露出动人的微笑。
“我后面有什么吗？”
“......没什么。”
跟着周默乘上电梯，尚文洁不断观察着四周。
“这栋公寓是老旧的设计，大概有些年份了。”周默轻声解释着，一脚踢开脚边落下的白色墙灰，抬手按下已经掉漆的十一层按钮。
电梯合上门后，开始哐当哐当向上飞去。
尚文洁向后靠了靠，面色有些不自然，这种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像电梯在上升，反而像是电梯坠落的声音。
注意到尚文洁的神情，周默略微有些尴尬。
“电梯这周找人维修过，这种声音应该是维修后才会发出的。”
周默没说，这种敲击钢铁的声音，大概又是维修工不小心将什么丢在电梯间了。
电梯直达十一楼，周默领着尚文洁来到家门前。
“这就是我家了。”周默说着，从口袋中取出钥匙，“可能有些挤。”
“没事，你不是才整理了吗，只要干净就行。”尚文洁轻声说着，跟着周默走进房间。
周默离开时并没关灯，因此刚打开门，房间内的装潢就映入尚文洁的视野。
如她所想，客厅整洁干净，入门的白瓷地砖能看到倒影，玄关鞋柜上贴着欢迎光临的贴纸，客厅的浅蓝沙发上放着可爱的玩偶，沙发旁的玻璃茶几上能看到刚洗净的苹果，墙上挂着泛黄的挂历，挂历下一张小餐桌，餐桌两旁放着两张折叠椅子。
一眼能看尽的房间，装饰不多，但却给人以温馨感。
“这是我家。”周默一直注意着尚文洁的表情变化，见她眼眸中光彩闪动，轻声开口。
“和我想的一样，是个干净漂亮的家。”
“嗯。”
一股微妙的自豪感涌出，这评价对周默来说已经很好了。
带着尚文洁坐在沙发上，由于沙发只能坐两人，周默只能拿过折叠椅坐在尚文洁对面。
“老师来家访什么？”周默没经历过家访，也不知道有什么流程，看着对面端庄正坐的老师，他还有些拘束。
“就是听说你一个人住，来看看你的生活环境。”尚文洁扫视了眼四周，语气略显迟疑，“我还以为你独自生活会有什么困难，现在看来你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嗯，还好。”周默平静说着，他对一个人的生活早就习惯，况且家里也不止一个人，还有一个周灵。
虽说周灵不是人，但周默早就将她当作家人看待。
“那你需要些什么吗？比如......”然而比如了很久，她都没想到什么能帮助的，她刚看了一圈，必要的物质需求周默家里都有。
“没什么需要的。”周默想了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其实需要什么家里都会寄过来，所以没什么缺的。”
尚文洁微微一愣，周默摇头让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周默是一个人住，没什么物质需求，那精神需求呢？周默一个人在这座城市生活，应该会很寂寞吧？
“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多久了？”她忽然开口，语气轻柔问道：“我记得还没见过你家长，他们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周默一愣，他很想和老师侃侃而谈，然而突然出现的这个问题像是尖锐的鱼刺，将他的喉咙卡住，让他激动的心瞬间冷却。
突然的沉寂，让尚文洁有些疑惑，她看向周默，他只是沉默着坐在椅子上，像是活生生的雕像。
“抱歉，老师，那地方我也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周默平静开口，这个回应算不上答案，但他只能这么说。
就算有电话联系，有物资邮寄，也是一样。
那是座山，但山的名字早就被隐没，他只记得这一点。
他只觉得记忆像是断带的胶片，小时候和到这座城市后的生活每天都放映在脑海，但中间那份撕裂的空白让他现在都无所适从。
甚至小时候的记忆逐渐模糊，那山那屋那石台阶，这些才梦到没多久的事物，纹理也开始逐渐粗犷。
尚文洁皱了皱眉，周默的表情过于平淡，让她理解不能。
“是不记得了吗？”
“嗯。”
那得多久没回去了！尚文洁只觉得有些荒谬。
“你家人没来看过你？”
“嗯。”
“......”
尚文洁深深皱眉，她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难道周默是和家人吵架了离家出走？那应该也不至于一直这样。
“你家的状况~”她正想继续问话，然而对面愈发沉默的人让她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她慌忙止住想要问出口的话，转而轻声说道：“我每周会过来看看，呃，你方便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不过说出这句话之后尚文洁便瞬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孩子是离群的雏鸟，缺少陪伴，缺少关怀。
既然他的家人不关心，那这些由她提供也行吧。
周默看着眼前的人，那温和的微笑，轻柔的话语，好像素手拨动心弦，让他的心湖瞬间泛起点点涟漪。
“没，很方便，欢迎老师来我家做客。”
他无声笑着，很久没笑过，他突然想试试。
“那就好。”尚文洁也会心一笑，周默没拒绝就好，不然今晚她肯定又睡不着了。
“好像忘记准备招待了，尚老师你先坐，我去准备一下。”
尚文洁微一点头，周默离开正好，她能好好理理思绪。
等周默离开客厅，尚文洁直接抱起恐龙玩偶，将脑袋埋在玩偶里。
“这是什么家长啊！真不负责！”她皱着眉，小声嘀咕，语气愤愤不平，“居然有这样的人。”
她靠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耸了耸精致的鼻子。
然而......
“咦？”她刚抬头，就发现一团模糊的荧光缩在灯后面。
那团荧光好像有生命，在她看过去后像是被吓到一般，又往里缩了缩。
‘这是？周默上次放的东西？’
这样想着，尚文洁站起身，抬头仔细观察头顶的荧光。
“尚老师，你想喝......”周默从厨房走出，正想问尚文洁想喝什么，一转头，就看到她正仔细观察着头顶的灯。
“啊，周默，你家灯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听见周默的话，尚文洁转头，对着周默眨了眨明眸，“这是不是你上次放的东西啊，我看挺像的。”
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周默脑子瞬间蒙圈。
头顶不是灯么？
灯下黑不是常理么？
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么？
淦，都是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