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周默刚睡醒就接到班主任打来的电话。
“方便的话你能来学校一趟么?谢文绮同学醒了。”
“知道了。”
草草解决完早饭,周默搭乘上公交。
车内开着空调,轻柔的暖风抚动着乘客的脸,让刚从被单中挣扎而出的人怀念起了床和被单,打了个呵欠,周默拉开车窗,让清晨的冷风拍打在脸上。
不用班主任说,他今天也会再去医院一次。
眼中倒映窗外来来往往的车和人,走马观花的情景仿若拨动的录像带,将他的思绪拉回到昨天。
昨天散灵,自己并没碰到灵,周默抬起手,手掌上暗红的符血早已洗净,清晨的冷色调让这只手显得苍白了几分。
符血没有用到,灵却自行消散,看着舒展的手,周默有一瞬间恍惚,寻常的灵从产生到消散有七天左右的时间,为了延长这个时间,这些灵都会本能朝着灵气逸散的方向靠拢。能灵视的人灵气逸散较常人更快,因而更容易吸引到灵,按理说那只灵在老师身上盘踞了两天,吸收的灵气应该很充足才对。
那突然消散是为什么,和谢文绮的昏迷又有什么关系。
心绪一团乱麻,周默看向模糊的窗外,纷繁的事物随着街景划过都化为影子,唯有谢文绮的身形还模模糊糊映在脑海。吸了吸鼻子,他抬手将车窗关上,脑袋降温真的一点都不适合思考。
不断下降的温度的确让人缺乏动力,医院也一样,除了值班护士,环顾大厅能看到的人寥寥无几。
“周默。”
未曾在意的角落传来呼喊,周默转头望去,谢文绮正站在那,还是昨天的装束,只是身上没了破坏美感的血手印,她正浅笑着,双手交握在身前,眸中光彩闪动,约是因为寒冷指尖有些发红,窈窕少女俏生生孤零零,等人的样子像是娇弱的小猫。
周默有些诧异自己居然没有看到她,印象里谢文绮一直是强势的人,是众星捧月的对象,现在孤单站在角落的她像是披上了伪装色。
“身体好些了么?”
“嗯,没什么事了。”
看上去确实没什么事,周默仔细观察着,经过一晚的休息,现在的谢文绮面色红润,除了因寒冷而吸着的小鼻子让她显得柔弱了些,神情举止都和往常差不多。
周默松了口气,直到刚才他还对医生的诊断抱有怀疑,散灵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灵玩自杀袭击,这种非常识的手段本就无法解释,他担心医生可能会有检查不出的地方,但现在看来,自己应该对现代医学更有信心才对。
“周默,你鬼鬼祟祟在看什么啊。”谢文绮偏过头,脸上的红润愈发明显,“我有什么不对的么?”
“没什么。”周默说着,翻了个白眼,他这是光明正大检查,哪有什么鬼鬼祟祟,“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病好了,现在看来应该是。”
“是,是么。”背过双手,谢文绮目光躲闪,有些尴尬,她刚被医生建议再住院休息观察一天,说那句话的医生可能现在刚回到工位。
“有什么不对的?”
“没什么,没什么?”
谢文绮连忙摆手,样子心虚得不行,周默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她。
“你,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
站在角落,俊男靓女,男的沉默女的脸红,周默注意到来来往往的人都有意无意的看向这边,于是拉了拉谢文绮,指了指大厅等候区成排的空座位。
“有什么想问的么?”坐在冷冰冰的座椅上,周默率先开口,“什么都可以。”
扭捏的谢文绮就差把我还有事写在脸上了,他不在意都不行。
“那个,谢谢你昨天背我到医院。”谢文绮低着头,好看的侧脸泛着红晕,“还有,我爸爸想邀请你一起吃个饭,昨天因为我的事没有好好聊,他想再当面谢谢你。”
周默有些困惑,还以为谢文绮会再问问有关灵的事,毕竟没有那只灵的事,谢文绮也不会莫名其妙的昏迷,没想到她是为了表示感谢。不过也不坏,至少她没有对昨天的事表示抵触,他松了口气,脱口而出:“嗯,知道了。”
不咸不淡地回应,两人坐在一起的闲适氛围让他下意识回答出声。
在同桌期间,他和谢文绮之间一向如此,两人之间的交流除了必要的答疑解惑外,就是【嗯】【哦】【知道了】类似这样毫无营养的对话,在他看来两人不亲不近,谢文绮是学习委员,还是个美少女,为人严肃处事有理,每天找她谈话的老师,向她请教的男女同学不计其数,而自己只是个普通学生罢了,两人之间恰到好处地疏离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现在并不是在学校,两人也并不是同桌......
谢文绮身体一僵,她放下交握的手,抿着唇,脸上的红晕缓缓褪去。
这样冷淡的说辞不是和学校里一样么,她瞥了眼周默,心中小小埋怨。
和父亲的闲聊让她得知了昨晚的事,听到是周默背着自己冲到医院,没来由地,心中仿佛有小鹿乱撞,大概当时脸红得厉害,父亲调笑的眼神她还记忆犹新。
邀请周默其实是她提议的,笔记本上写下了备注,有邀请的时间地点,接送问题,想吃的和忌口,喜欢和不喜欢,这些方方面面都是她想问的,比起邀请好友的宴请备注,这更像是一份个人调查表。
但周默一句话就将这份准备好的计划撕了个粉碎。
她没想到自己鼓起勇气,刚表达完感谢,周默的回答就这样敷衍。
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一样。
好气啊,这么呆头呆脑的人,活该被鑫绘捉弄!
谢文绮抿着唇,想到自己为周默想的做的,心中突然有些委屈。
还以为和周默做了这么久的同桌,两人一同学习,患难与共,现在还共同保有无法明言的小秘密,这样关系应该会好不少,至少对话不应该是“啊”“嗯”“哦”这样。
没想到还是一样,一点都没变。
想到和周默做同桌时的情景,再想到现在鑫绘做同桌时的情景。
然后,周默和鑫绘被联系在一起。
她想到自己偶然看到的,两人一起结伴上学,结伴放学的画面,想到两人在路上同行,在班上拌嘴的画面。
脑中鑫绘和周默“打情骂俏”的片段不断闪现,胸中突然有些愤愤不平,鑫绘明明在班上捉弄过周默,两人的关系却肉眼可见的好,自己和周默做了这么久的同桌,却连感谢后应得的回应都这么潦草。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她咬着唇,将苦涩的滋味咽下。
难道周默上次在教室说的是假的,只是安慰人话,两人同桌几个月一点情分都没有?
周默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在刚才那句话脱口而出时他就意识到了不对,余光看到谢文绮紧皱的眉,周默知道自己未经思考的话对她打击不小。
“抱歉,做同桌太久这些话习惯了。”周默露出歉意眼神,他几乎没道过歉,想说的话也显得磕磕巴巴的,“我说话比较笨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同学,之前还是同桌,你帮了我很多次,借作业借笔记,还亲自讲解问题,其实我更应该谢你才对。”
自嘲的话也是他想说的,他一直紧凑的生活,紧凑的做好自己,与人交流从来都是从减少麻烦的角度思考,不唯唯诺诺也不傲气逼人,或许别人感觉他很好说话,但他知道这是他不愿与人交流所设下的防备,因而或感谢或道歉的话也几乎从未对人提起,说是内向的人都是夸奖之词,孤僻离群者这样的形容或许恰好合适。
孤僻地推脱,孤僻地接受,直到那份心安理得成了常态,下一次脱口而出的就是伤人之语。
“我还应该道歉的。”周默看着谢文绮,神情落寞,“这次的事还是因我而起,你能相信我和我一起去河边,但我并没有保护好你的安全。”
昨天背着谢文绮奔向医院,他的脑中一直在嗡嗡作响,矛盾的话在他脑中喋喋不休。
年少热血怀着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谢文绮紧闭双眼,带着少许紧张的俏脸在夜幕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吸引力,背着谢文绮,他混乱的脑中甚至出现或许刹那失神也是能被原谅这样的想法。
但冷静下来后,这份无耻的解释就像锋利的刀,负责的人早已确定,这把刀刺向的只能是自己。灵本就是非常理之物,散灵出现什么问题也不奇怪,散灵需要集中注意力,没有做到的是自己,应该庆幸这次谢文绮只是昏迷么,不过或许自己集中注意力,这样的意外甚至不会发生。
这样的自责一直折磨着他,直到昨晚撑不住沉沉睡去。
心情像是多云转晴,刚才的不忿瞬间散去,谢文绮愣愣的,神情带着些许茫然转头看向周默,她刚想摆手表示别介意,又想到了之前周默的话,瞬间皱了皱小鼻子,偏过头,耳朵粉粉的,躲在一边闷闷的说道:“也不用这样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周默转变如此之快,不过这样是好事不是么,至少她听得很舒服。
“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况且是我要去的,也不能全怪你。”
“不,这是我的问题,拉你去的是我。”
“我们是,是同学,其实不用这样。”这句话她说得格外小声,像是不想让任何人听到的自言自语。
周默也只能听到模糊的话,他刚想凑近仔细听听,谢文绮已经转头。
“你,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
他有些尴尬地偏过头,不知什么时候耳朵也染上了红色。
做了这么久同桌,两人之间有默契,都躲闪着目光,沉默探知彼此。
“班主任让我来医院。”周默记起今早的电话,他偏头环视着四周,“他在哪?我好像没看到他。”
“班主任已经回去了,是我想让你来的。”谢文绮抬手挽着鬓发,神情局促,“听说你手臂伤了,没买药也没看医生,我想让你到医院检查一遍。”
她用余光看向周默的手臂,那里是他昨天保护自己所伤的位置,虽说父亲形容伤的不重,让她安心修养,但她还是有些在意。
“我也没你的联系方式,我就想从班主任那里要你的电话,没想到他直接打给你。”
她原本是想自己打电话,凭着对周默的了解,她觉得周默应该不会来,因此已经做好在电话里道谢的准备,不过没有周默联系方式的她只能问班主任。
班主任了解情况后直接打电话让周默来医院。
虽说效率了不少,但应该没有麻烦到他吧?谢文绮瞟向周默,见他出神地望着别处不禁有些郁闷。
“他今天不用打电话我也会来的。”瞥见谢文绮的小表情,周默如实道:“你昨天昏倒是因为我,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过来。”
“况且我也有想问的。”
“你想问什么?”露出好奇的神色,谢文绮转头看向周默。
“你身体真的没问题么?”周默也偏头看着她,神情认真,“昨晚的事我也没想到,那只灵散没散掉还两说,虽然现在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说。”
他不确定那灵是逃了还是真的消散了,因此一分一毫的线索都不想放过。
“知道了。”被周默的目光盯得脸红红的,谢文绮小声说着。
“所以,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么?”周默再次观察着谢文绮,从柔顺的头发到娇俏的脸,再到精致的脖颈,然后被一只洁白的手盖住双眼。
“你,你没事看什么啊!”饱含怒气的话语,不过却能听出些许撒娇意味。
“想看看你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视线透过指缝欣赏谢文绮羞红的脸,周默说着自白的话,“所以,你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没什么不舒服的。”轻声嗫嚅着,她脸上的绯红逐渐晕染到耳根,像是盛开的牡丹。
“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可以找我。”周默眨了眨眼,纤细的睫毛让谢文绮的手心痒痒的,“需不需要我的电话?”
“不需要!”指缝间的视线像是嘲弄般,谢文绮迅速加上另一只手。
“那行,有解决不了的事联系我。”
修长的手指覆盖在面颊上,鼻尖萦绕的甜腻香气冲淡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周默就这样闭上眼安静坐着。
耳边的声音逐渐嘈杂,呼喊挂号的声音也开始响亮,悄悄的,光线重新恢复。
睁开眼,谢文绮正坐在旁边,不知何时她脸上的红晕褪去,带着浅笑。
“我现在没什么,那你呢?”她眼中笑意渐浓,“听说是一只猫窜出来吓到我了,周同学英雄救美才会受伤。”
周默刮了刮鼻尖,偏开视线有些尴尬。
“所以呢,你手臂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挽起衣袖,周默将发黄的绷带展示出来,“昨天医生帮我包扎了下,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
谢文绮皱着眉,像是昨天的医生一下握住周默的手臂。
刺鼻的碘酒味道充斥在鼻腔,她捏了捏绷带周围的皮肤。
“还疼么?”
“现在不疼了。”
周默活动着手臂,绷带在他的动作下变得皱巴巴的,像是用过的脏布条。
“先去看医生拿药吧。”
“真的不疼,现在应该没什么了。”周默小声说着,“能不看医生还是别去了。”
那轻声解释透露着些许柔弱意味,谢文绮有些诧异,她挑了挑眉,微笑着看向周默。
笑容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受伤了怎么能不看医生。”她放下周默的手臂,说道:“不是有我一起么。”
她刚想到昨天听到的一件事,从父亲那她了解到,周默一直是独居,自己学习自己生活,他犯错没人兜底,因此有时连老师都无可奈何,父亲的唏嘘让她想到,以前的家长会,班上永远会空出一张桌椅,无人知道那是谁,但开家长会时那桌椅永远会被征用到前台,就算脏了也没人在意。
“不是。”手臂缩回衣袖,周默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想去?”
“因为真的已经没什么了。”周默话中透露着解脱意味。
谢文绮愣了一下,她皱着眉,有些没听懂。
周默拉了拉谢文绮的衣摆,示意她靠近些。
谢文绮凑了过去。
周默将那只被包扎的手臂伸过去,“你再捏捏,用力都行。”
谢文绮有些狐疑,她看着伸到自己身前的手臂,捏了捏。
“然后这样。”周默将手臂缓缓抬起,在谢文绮惊恐的视线中对着椅子扶手直接砸下。
“砰!”沉闷的声响传出,谢文绮睁大双眼难以置信。
她清晰记得周默受伤的位置是在手肘往下,周默刚才对准的位置也是那里。
“所以真的没什么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努力表现得风轻云淡。
压抑着毫无知觉的手臂,周默控制着肩膀缓缓活动了下,老实说刚才砸那么一下,现在他的手麻麻的。
大概是砸到麻筋了。
“真的没事了。”谢文绮有些怀疑,她记得父亲的形容,说是差一点就要缝针,那伤口应该不会这么快愈合才对。
“真的。”
“那你那个绷带怎么回事。”
“昨晚睡觉忘了取了。”
“是么。”
“嗯,真的。”
周默努力和谢文绮对视着,表现得毫不心虚。
“那好吧。”谢文绮叹了口气,老实说她还是有些不信,因为周默刚才脸抽搐了下。
她知道那是疼的,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她也没办法。
周默死活不去,她也不能强行拉着。
不然表现得像是控制欲很强的女孩,那多不好。
她耳根微红,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