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当精灵少女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在摇晃前行的奴隶马车上。
在浑浑噩噩的世界里，她脑海中只依稀记得曾经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村民们，像是在丢烫手山芋一样，将村里所有的精灵们全部卖掉之后，换成钱的兴奋模样。
让这个差点连灵魂跟活下去的信念都失去的精灵少女最终找回了自己意识的支撑力，是身边因病连乞求声都喊不出来唯有呻吟的母亲。
跟精灵少女一同被所在马车上的人，全都是同村的精灵。
他们属于亚人，作为商品是不可能获得妥善的待遇。
大家吃的是比其他奴隶更难以下咽的食物，时常遭受无故的谩骂与鞭打，每周一次的冲洗用的也是其他奴隶用剩下、粘稠发黑的污水，有好几次甚至连水都没有。
在休息的时候，也是在“脏死了”、“臭死了”的骂声中被人连骂带踹的赶到角落里。
有些时候还以亚人的体质比较优异，被人用碗口粗的链子套住脖子，让他们跟在马车后面跑。
为了不让本身身体就不好的母亲遭受如此非人的对待，精灵少女主动揽下所有打在母亲身上的侮辱跟责骂。
同时也为了不让母亲为自己担心，精灵少女每天都会在母亲面前表演自己最为坚强的一面，以此勉强维持着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意志。
即便如此，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奴隶商人要将精灵少女的母亲当作杀一儆百的祭品。
为了向其他奴隶展示“只要有别人比自己还要惨，那我还是有地位的”这种精神慰藉，精灵少女的母亲被从病榻上拖了起来。
正如奴隶商人一开始所预期的那样，除了同族之外的其他人无不发出居高临下的嗤笑。
他们看着这对母女们遭受鞭打脚踹，看着精灵母亲被扯着头发，看着奴隶商人的手下们一脚又一脚揣在她们身上，仿佛忘记了自己其实跟这对母女一样都是奴隶的现实身份，像事不关己一样哄堂大笑。
就在这一天晚上，离开村子大概一个月之后，母亲再也不会动了。
精灵少女在幻想中构筑出来的虚无世界，坠落了。
连同她本人一起，坠入进了黑暗之中。
食物中被掺了泥巴沙子也不在意，遭到鞭打或者责骂她也是毫无感觉，被人拴在马车后面直接拖着跑也没有要站起来的动力，冲洗的时候被倒了一身混杂着臭泥的脏水也不做抵抗。
随着车队经过了一座又一座城市，同村的精灵们也越来越少。
同情、照顾少女的人也越来越少。
最终留下来的，只有身体跟精神被折磨到残破不堪的精灵少女们。
“啧——麻烦了——已经坏掉了吗！明明亚人的身体素质都杠杠的，居然这么脆弱！
真是的，居然有贵族会喜欢这种东西，这个国家要完蛋喽。”
唉！
奴隶商人叹着气说道，精灵少女似乎有反应一样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
“而且，你母亲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可恶！我为什么要为你们这些东西损失钱财啊！真是被那个村子的人给坑惨了！
以后卖给那地方的粮食，涨价两成算了！”
——
少女早就破碎的心突然因为奴隶商的话起了反应。
“为什么……”
“嗯？这家伙说话了？”
就像是身处弥留之际一般，精灵少女因干涸而撕裂的嘴唇，缓缓蠕动了起来。
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错的？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是我错了吗？
不该去救米夏？
还是说——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要受到这种惩罚？
到底是谁的错？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残缺的身体跟精神一道发出斥责不公的呐喊。
被封印在体内的意志跟灵魂化作澎湃的岩浆。
在表面平静的热水之下，心里逐渐扭曲的感情不断的蠕动、翻滚、混搅……逐渐形成连精灵少女自己都感到害怕的黑色畸形物。
善良、阳光的一面随着这股翻腾被抛出了体外。
重新凝聚之物，只剩下最为纯粹的感情。
“毁灭吧……这一切……毁灭吧……亲手……”
随着这句话从嘴里无意识的倾斜出来之后，冻结的感情仿佛溃堤般匆匆流出。
杀光你们。
憎恨你们。
挚友？喜欢的男孩子？
一直以来当作家人般存在的村人？玩弄精灵们的奴隶商？
嘲笑我们被奴隶商玩弄的其他奴隶们？ 买奴隶的家伙？卖奴隶的家伙？
朝我们丢拾石子的家伙？
我要折磨你们、殴打你们、活剐你们、研磨你们、蹂躏你们、斩断你们、劈死你们、勒死你们、烧死你们、淹死你们、撕开你们、刺穿你们、绞死你们、切碎你们、割碎你们、绞碎你们、剥碎你们……
杀光你们杀光你们……全都杀光全都杀光全都杀光全都杀光……
精灵少女被憎恨所淹没。
至此之后，她再也不去理会奴隶商的任何命令。
为了让反抗的火种继续下去，她开始去尝试一切……吃泥草、喝泥水、生吞老鼠跟蟑螂、任凭身上发臭发酸……就是不去碰奴隶商提供的一切。
自然，这种反抗的态度让她没少受各种惩罚，但她却能将惨叫压在心里，化作体内燃烧的烈焰。
决不妥协。
就算身体跟精神饱受折磨，就算奄奄一息，那股烈焰也不会平息下去，哪怕是抵达城市之后，被戴上了奴隶环、被封上了魔法环，也完全消磨不掉内心高涨的战意。
她每天都在做的事情，除了解决生理需求之外，就是不断在脑海里妄想着自己用最为残虐的手段进行复仇。
大概是打算彻底放弃了吧，终于有一天，这些没法卖出去的精灵们被切断了一天仅有一次的饮食供应。
再这么下去，肯定会死掉。
不，是一定会死掉。
哪怕是再强壮的人，失去了维持身体所必须的食物也难以存活。
那些连挪动身体都需要别人照顾的奴隶精灵们开始哭泣起来。
她们知道自己距离远离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她们虽然跟这个少女一样，诅咒着这个世界的不公，但对这个世界仍有留念。
作为一起长大、同村的少女，她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
她们跟这位精灵少女们一样，想遇到心仪的男孩子，谈一场轰轰烈烈或者平淡的恋爱，跟喜欢的人结婚。 然而这一切，都因为村人的背叛而变成一场不可及的美梦。
“啊……果然……这一双眼神……果然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啊……”
在浑沌的意识中，有道令人心悸一动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地窟中的天空突然明朗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