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露,打湿了槐树的叶片。
那叶儿上的露水,顺着风儿吹拂,落到了我的后颈。
我微微一怔,睡意也随之散去。
深吸一口气,接着加快了去往校场的步伐。
我名汐羽,那一年我十二岁,才刚刚成为丘山学院的一名学徒。
丘山学院隶属天门派,是天门派下一个招收弟子的学堂。
也就是说,未来天门派挑选外门弟子,优先从丘山学院这样的学堂挑选。
因此,为了未来能成为天门派的弟子,我必须加倍努力。
人们有时会讲一个笑话,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但对于我来讲,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的父母在我三岁的时候,就作为大盛国的驻国特使去了弗朗机,留下了我吃百家饭长大。
据说他们之所以丢下我,单纯是因为他们得到圣意之后太兴奋了。
等收拾东西上了船了,才想起他们还有一个在外上寄宿学堂的娃。
莫名没了家的我,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继续学业,唯一能补偿这些人的,只有朝廷时不时发来的些许抚恤。
于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决定转入丘山学院成为一名学徒,因为学徒管饭管住,不用再麻烦之前照顾我的邻里长辈。
若是未来能成为天门派弟子,还可以真正的自力更生。
十二岁才开始习武,我的底子自然比旁人要差上许多,再加上师父又觉得我根骨不行。若是毅力不够,恐怕第一次筛选后就会被逐出学堂。
勤能否补拙?这样的顾虑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价值。
若不能靠自己活下去,理想也好,志向也罢,都只是幻想中的空谈。
今日,我如同以往一般,天蒙蒙亮就来到校场温习之前的招式。
与往日不同,今日,新有来客——
那是一位少女,一位令我一时间失去了语言去形容的少女。
她胳膊微微垂下,静静地躺在比武用的擂台上。
道化服有些松垮地穿在她的身上,令那优美的脖颈与精细的锁骨一览无余。
少女并不算太高,相比我来说可能还要矮上半头。
但她却有着修长的双腿,因此看上去身材修长。
少女的大腿与道化服的下摆刚好齐平,因而暴露出来的春光,让我不由得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然躲在了校场的门外,屏住呼吸,像一只偷窥的松鼠倚着门边向里望去,生怕动作惊醒了还在梦中的美人。
少女的眼眸微动,接着转醒,若小猫一般伸展四肢,轻轻地打了个哈气,然后一跃跳下比武台。
她脚尖轻轻点地,接着踩实,继而非常自然地摆出了架势。少女化拳为掌,冲着不知道是哪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变掌为拳,一套拳法破风而出!
少女施展的拳法套路名为“天罡拳”,是学院非常基础的拳法之一。
可就是这基础的拳法套路,却在少女的施展下变化莫测——
凝气于掌,怠气于形,化气为拳,接着拳出如风,动如雷霆!
“天罡拳”在少女的演练下,不但打出了气魄,还打出了拳韵。
可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少女的拳速没有改变,可少女周围的空气却接连躁动了起来,我看到大大小小的“气团”随着少女的舞动而成型于她的周围。随着汇聚而成的‘气团’越来越多,“气团”们仿若一个个湖泊汇聚成了河流,接着奔流而去,继而又汇聚成了大海一般!
那气流所形成的浪潮涌动着,翻滚着,带动着整个校场的空气,又接续着自然的造化。
在她的手上,“天罡拳”已然不是一套单纯的基础拳法,而是蕴含着天地造诣的秘笈绝学。
而此时的我,就像凡夫俗子瞻仰仙人的面容,痴痴地看着那本应只存在于天上的拳舞。
“学到了?”不经意间,演练完的少女走到了我身旁。
而我却还沉浸在少女刚才的演练中。
少女看了看我呆滞的表情提了提眉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练。”
然后,她慢慢消失在了校场门口。
“早啊,前辈!”
梦醒了。
自从学会纳气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沉沉地睡过了。
那以后已经过了整整五年,这五年间,我为了保证自己的训练,每时每刻都学着曾经少女的样子,把内力附着于周身,直到力竭而怠。
因此哪怕是休息,我也会刻意地去分精力保证这样的训练。
今日醒来发现,周身环绕的内力并没有因为我的睡去而自行消散。
这辟谷纳气之术,竟是无意之间练成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微微一笑,想是今日的考核,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前辈~!你明明醒了为什么无视我?”
这充满灵气的声音是半年前入门的师妹,祈菱花。
“啊,抱歉,刚刚醒来还有些恍然。我看这日头,应该还是卯时三刻,师妹怎得这么早就来了?”
我一边抖掉道化服上的落叶,一边从校场的团蒲上起身。
“切~就允许师兄一个人早早来校场自习,不允许师妹我早点来练习啊?”
祈菱花撇撇嘴,装作生气的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日是考核之日,师妹应该多一些休息,以便更有精力应付这次考核。”
“那师兄为什么这么早就出现在这里?”
“我习惯了。”
“那我也是习惯了~”
“......”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师妹。
像她这样日上三竿还在宿舍中呼呼大睡、雷打不动的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令人惊讶。
但想想师妹的武功最近一段时间进步神速,可能她也摒弃了懒惰,开始好好练功了?
我想到这里,拳锤手掌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原来是师妹终于愿意好好练功了!这真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但看向师妹那里,她本来活泼的表情却变得好似无奈一般。
“唉,才不是......你个该死的木鱼脑袋。”(小声)
我有些奇怪。
“先不说这个了~师兄你知道吗,咱们学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院长今日回来了!这次考核师兄一定要好好表现哦,没准可以得到院长推荐,直升天门派弟子呢!”
成为天门派弟子,一直是我的目标,毕竟天门派弟子管吃管住,未来看机会还可领官差衙役的工作,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铁饭碗。
“好,谢谢师妹。”
“真的要好好表现哦,可不能因为同情同门就在考核中故意放水哦!”
师妹的话我有些听不明白,于是疑惑地说道:“我哪一次不都是拼尽全力......”
话音未落,就听到校场门口传来了嘲讽的话语。
“呦,菱花师妹,你还跟这个铁废物在一起呢?就不怕这次考核也跟这种废物一起被淘汰?”
说话的人是跟我一届的同门乔落期,他和几个同门也来校场自习。
乔落期此人是我那一届的翘楚,不光通晓门内武学《百浪拳》和《天门剑》,他自己的家传绝学《寒光魄影剑》也使得颇为惊艳,获得过导师们的频频赞叹。
乔家虽然在武林中不算豪门,但如今有现役军籍之人在朝内,外人也不敢小瞧了乔家。
“家世显赫”加上“天才”的名号,如果是我,我怕是比他还飘。
因此在这样的“天才”眼中,我这种一无家世,二无能力的人自然成了他瞧不起的存在。
更何况上次考核,我淘汰掉的学徒正是他的挚友,他越发看我不爽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他和我都已是舞象之年(十七岁),他却还因为一些小事就找我麻烦,实在是幼稚。
我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回嘴。
可祈师妹很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
“哦~?如果汐羽师兄是铁废物的话,那不知道上次考核被淘汰的那位张姓同门是什么呢?”
“你!”乔落期怒形于色。
“哦,我忘了,那个被淘汰的废物还是乔大少爷的挚爱亲朋呢~?”
论拱火,这位师妹绝对是宗师级别的。
“乔大少爷可千万要小心啊,跟废物走太近了,自己也会成为废物的!”
更正,是大宗师级的。
话音未落,乔落期已是一拳砸向祈菱花。
这一拳带着乔落期六、七成的功力,说明师妹的调侃,已然是让他动了真怒。
我眼疾手快,迎掌而上,接拳的瞬间又一个“卸”字诀,卸掉了乔落期的拳力。
毕竟乔落期的力量可不比那位张姓同门,我若是硬碰硬的话,少不了要受些内伤。
乔落期一拳落空,立马站稳,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我,似是对刚才那一拳被我拦下有些诧异。
我看乔落期还想继续上前的样子皱了皱眉头说道:“师妹说你两句就上手,不合适吧?”
祈师妹也插嘴道:“就是就是,实话还不让说了?我看你不要叫乔落期了,你干脆叫乔垃圾算了~”
“唉,师妹也少说几句吧.....”
被激怒的乔落期还想再出手,却被他旁边的朋友拦住了。
“乔少,你要考虑清楚,今天的考核可有院长参与,若是你在这里失了气度被院长看到,得不偿失啊。”
“就是啊乔少,忍一时风平浪静,不值得为他那种货色生气。”
看来还是有明白人的。
看到,乔落期“哼”的一声绕过我,我松了一口气,若是真动起手来,我顶多也只有五成的把握胜过他。
“切,怂货,装什么大尾巴狼......”(师妹小声)
“嗯?师妹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汐羽师兄太帅了,那乔辣鸡的一拳起码有十年的功力,可汐羽师兄却只是挥挥手就给挡下了。果然汐羽师兄才是学院最强之人!”
我一阵无语,听着远处乔大少爷的同伴不停地说“算了,算了。”我叹了一口气,连忙拉着师妹往食堂方向走。
虽然离晨食还有一些时间,但要是她的嘴里不吃点什么,我要得罪的怕不只是乔落期一个人了。
今日食堂格外丰盛,除了日常的糙馒头换成了精细的白面馒头外,那本该清澈的麦粥也厚重了许多。
难以下咽的咸菜换成了肉末炒虎皮椒,鸡蛋也不再限量。
可与往常那般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同,学徒们吃得慢斯条理,仿佛这晨日难得的美食,是每日都能品尝的光景。
看着学徒们“矜持”的样子,我总算明白过来,看来经久不闻的院长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能令世家子弟皆如此谨慎对待,怕是跟这学院一手通天的副院长相比,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于是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小口咀嚼,小心吞咽,筷子几次撩拨,入口的却是几颗小小的肉粒。
可当我的目光转向旁边依旧我行我素狼吞虎咽的师妹。
我嘴里咀嚼的速度又禁不住加快了几分。
也是,既然是大人物,又怎会把多余的目光投向我这种寒门子弟。
与其跟他们这群“骄子”争宠,倒不如趁此机会多享受下美食。
毕竟,俗话说得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吃着呢?”
难得今天有人过来搭话,看来大人物来了,长辈们的问候也频繁了。
只是抬头望去,眼前这个长发鬓白的男人却是我印象中不曾有过的人。
斯文的眼镜配上笑眯眯的神情,那张清秀而精致的脸显得格外亲切。
当然,那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丝绸长衫和天蚕丝制成的手套更是让眼前这位白面书生凸显贵气,似乎他站在那里,就是小说中“斯文败类”的代名词。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候,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环看四周惊诧的目光和肃杀的氛围,我意识到眼前的男子很可能就是那位“经久不闻”的院长大人,毕竟在他身后,熟悉的副院长和一众导师正局促不安地站立着。
愣了半晌的我正准备回话,旁边的师妹反倒是先我一步——
“白伯伯~好久不见!”
师妹张着花猫一般的面庞笑呵呵地看向似乎是院长的男人。
见此情景,我也急忙拿起手帕给祈师妹擦掉嘴上的食物残渣。
“呵呵,看你这吃相,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院长和蔼的目光下,祈师妹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上沾到的肉香。
“哪有啊~也就您来了,食堂才会拿出来这些美食,平时哪里吃得到这么好吃的白面馒头和虎皮椒炒肉?也不知道食堂的经费都被贪去了哪里~”
师妹眨着眼睛,玩笑般地说着让副院长冷汗直流的“真话”。
院长微微皱眉,刚回头看去,就见到副院长“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院、院长,您明见,小的我断不敢做出如此贪墨之事啊!”
看着以往手眼通天的副院长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跪地求饶,我属实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
当然,同样震撼的还有祈师妹的身份。
与众人顶礼膜拜的院长谈笑风生,这样的关系户属实不应该跟我坐在同一个餐桌前。
祈菱花,说起来号称天下第一剑阵世家——风雷剑冢的掌门人也姓祈,莫非......
“福清(副院长的名字),你做事我还是相信的,但疏于管理也实属不该,往小了说你这是对丘山学院管理上的失职,往大了说,你这是对天门派乃至大盛的未来不负责任。”
副院长连连点头,那像小鸡啄米一般的姿态,就像曾经恭维他的人一样卑微。
“虽然我认为有才者皆可用,也不必过于纠结任人唯亲。但有些关系,你还是断了的好。”
院长那眯着的双眼中看不出情绪,而冷汗直流的副院长显然不敢忤逆这份威严。
“是是是,我一定严查此事,绝不姑息!”副院长急忙表态。
院长微笑着点了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接着,他颇为宠溺地对祈菱花说到:“那你这个小娃娃就慢慢吃,伯伯我还有事情,一会儿咱们演武场见。”
说完,他似是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走出了食堂。
“......”
我望着院长的背影,又转头瞅了瞅还在狼吞虎咽的师妹。
此时感觉就算问些什么,也不会得到认真地回答,倒不如学着师妹,多动动筷子。
......
本应陆陆续续到来的学徒们,今日反倒踏着整齐的步子来到演武场。
甚至连经常迟到的“三人组”也踩着点到达这里。
三人组中的老大赵林江是副院长赵福清的长子,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跟着的俩小弟倒是精瘦,与老大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林江的余光瞥到了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特意走到我的面前“哼”了一声。
就像小说中那标准的反派,让我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学徒们陆陆续续站定,本应先来介绍和寒暄的副院长没有起身,反倒是早已登台就座的院长起身来到台前。
他拿过扩音用的传声筒,轻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那声音,已然是用上了千声传音的秘术。
“同学们,相信大家之前也多有猜测。那么在这里就由我统一回答大家。首先,我就是这丘山学院的院长——星月白。”
他看着台下一片肃穆,微笑着继续说道:“大家倒也不必见到我就这么紧张,在场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我,而我一个挂职院长也的确很久没有履行过院长的职责了。”
“话不多说,就简单谈谈大家都关心的事情——”
星月白话锋一转,颇为严肃地说道:“这一次的学院考核,与以往的分班考核不同,将进行全学院的统一考核,不分年龄、学龄。”
话音刚落,底下窃窃私语。
统一考核的话,那对学龄小的学徒肯定不公平。考核结束,岂不是刚入学的学徒都要被淘汰?
像是理解到了学徒们的担忧,院长接着说道:“各位同学也不用太过担心,本次考核与以往论胜负淘汰不同,我和在座的各位导师会根据你们的战斗表现打分,就算输了也没关系,把自己的平时的训练发挥出来,就一定不会被淘汰。”
“当然,本次考核也会采取胜者晋级的比赛制考核方式。考核成绩的第一名,将会进入天门派内门,成为真传弟子。”
话音刚落,台下便起了一阵骚动。
学徒们有的欢呼庆贺,有的附和天才,有的暗下决心,有的愁眉不展。
要知道,就算从丘山学院正式毕业,也只能成为天门派的外门弟子,若想要成为内门弟子,还要跟无数其他学院的骄子争夺,而成为万里难得其一的真传弟子,更是所有学徒想都不敢想的。
眼前就有一个能让人一跃成龙的机会,就算这个机会与自己无缘,可未来出去吹嘘,也可说自己差一点就成为了天门派的真传弟子。
此时此刻,我也才算完全明了师妹的意思。
看来师妹也对这次考核颇为上心,就算背靠家世,天门派真传弟子的头衔也足够诱人。
早会结束后,离正式考核还有一个时辰。
这次的考核抽签采取的是一抽、一签、一比制度,即一半人上台抽签,抽到哪位,就跟哪位上台比试。签位重复,则消号重抽。
我一边打坐,一边想着一会儿该第几名抽签。
其实早抽晚抽的区别倒是不大,无论是抽到别人,还是被别人抽到,最终面对的对手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
但如果早点抽签并且赢下比试的话,那么在下一场比试来临之时,可以获得更多休息时间。
于是我下定决心,时间一到,就率先走上了擂台。
抽签箱中的票签随着导师的内力波动而飞舞起来,我随意抓到一张,便直接拿出。
“......”我看着签中写好的名字愣了半晌,最终在导师的提醒下读出了签上的名字——
“赵林江。”
赵林江,丘山学院副院长赵福清的长子,同时也是我入丘山学院第一天就抢走我拜师礼的恶霸。
赵林江抢走的礼品是对我最好的伯伯拿出了仅有的积蓄给我置办的。
而当我在课堂上空手走到导师面前的时候,不但受到了同学们的嘲讽,还得到了导师的白眼。
虽然后来导师了解了我的窘境,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对我冷漠。
但这份耻辱哪怕时至今日,我想起来依旧是气得牙痒痒。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臃肿的混蛋缓缓走上擂台,我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最让我恶心的,是家伙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之后,架势不摆,还不紧不慢地冲我摆摆手。
那个意思是“你赶紧上,别浪费时间。”
看着他瞧不起我的样子,我缓缓说道:
“虽然我想着只要比试下去就总有机会碰上,但是第一场比试居然遇到你,我也是没想到的。”
赵林江听到我这话,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说道:“没想到你话还挺多,要不你给爷爷我鞠个躬,爷爷我多跟你过两招?”
在他的眼中,我这个纯靠运气才能留在丘山学院的吊车尾不过是他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的存在。
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我已经习武五年,就算却有差距,他也不应如此小视我。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既然是比试,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对待,我可不希望你输了的时候说自己没认真。”
可眼前的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赵林江双手插腰哈哈大笑,甚至都笑出了泪花。
等他笑够了,蓦然冷下了脸说道:“卑贱之人,就应该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自己有什么逆袭的剧本,一个习武才五年的渣渣就敢在这里对我放狠话?爷爷我从三岁习武,至今已有十五个年头,我就是见过的武功秘籍,怕不是比你听过的传说和传记都要多。想赢我?做梦的时候想想就得了,说出来还不够给丘山学院丢人的!”
忠告已经给对方了,至于听不听那就不干我的事情了,何况我也没有义务给欺负过自己的恶霸讲什么一六五九三。
我摆好了《天罡拳》的起手式,接着做了一个请。
裁判导师看双方已经站定,于是喊道:“双方是否使用武器?”
“不用。”我认真地说道。
“用不着!”他轻蔑地说道。
“人字一局,各就各位......比试开始!”
随着导师的一声令下,我已然一个箭步上前一拳轰出!
赵林江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他见过的武功秘籍确实比我听说过的都多。
比起那些世家弟子,我会的武功只有学院教的《天罡拳》和《百浪拳》这两个最基础的拳法,连身法秘籍也只有学院的《天门幻影步》。
学院虽然负责教学,但也只负责基础的体质训练和习武的心得分享,实际上学徒们能学到的,真正厉害的武功,还是要靠学徒自己世家的底蕴。
也只有当导师看上某某学徒之后,才会私下传授一些导师自己的绝技。
而很不幸的是,我既没有被任何导师看上,也没有世家底蕴。
我的根骨不适合习剑,因此丘山学院唯一出众的剑法《天门剑》我也没有机会掌握。
因此像我这样的学徒,早在四年前第一次分班考核的时候就应该被淘汰了。
可惜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不是碰见没有斗志而决定放弃的学徒,就是总能碰见玩命作死的对手。
这一次,怕是也不例外!
【腾云驾鹤】直冲对手面门,在赵林江慌张去挡的时候,我变招提膝【空门断石】,因防御而遮挡视线的赵林江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向后跳去,而这个动作,正合我意。前跳跟进,起腿【力劈华山】!
看着赵林江因为防御被我的下劈打崩,而来不及平衡摔倒在地。
我没有选择上去补脚,而是默默摆好架势站定,等待他起身。
或许我应该一鼓作气把他踹下擂台,但如果这样做,我可能会被冠上偷袭的名号。
若是平常的考核还尚可,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想要赚到导师们从心底的赞赏,还是需要一点点武德的。
看着赵林江怒气冲冲、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站起来,我有些好笑。
好心告诉某些人“勿所谓言之不预”,可某些人偏偏“不预言之所谓”。
赵林江怒吼:“张东!把老子的钉拳拿过来!”
三人组中那个像竹竿一般的瘦子马上答到,并从早已准备好的铁皮箱子中拖出两个沉重的拳套扔到了擂台上。
我疑惑的看了一眼导师,按理说此时才拿出兵器,赵林江已然犯规,但导师却像是没看到这一幕一般,望向了别处。
看来世家子弟对上我这寒门苦子,也是自有特权在此的。
赵林江装上钉拳,也没等导师裁判再说开始,就一拳朝我轰来。
这一拳已然带上了怒气,我甚至能感受到那浑厚的内力冲击我的感官皮肤。
《燎日拳》,赵家的看门拳法。
炙热的火蛇扑面而来,其中隐隐夹杂着风吼雷啸。
内力化形、浊气外放。
赵林江,已然踏入了武师的境界。
既然对方已经动了火气,那我也必须全力以赴。
赢的可能只有一半,但我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这场胜利。
我调动内力赋于拳上,拳法套路却依旧是《百浪拳》。
千层起、千叠浪,谓之百转千回,即为百浪拳。
拳法的对冲后,是内力的对轰,他或许无法理解为什么我的内力能与他抗衡,更无法理解为什么百浪拳这种基础拳法也可以跟他打个五五开。
因为他不知道,武功招式,其实不过是人能力的映射。
内力强大者,可折枝为剑,摘叶飞花。
而实力不够的人,他就算招式打的再漂亮,能发挥的实力也只是这些罢了。
半炷香过后,他显然不想再跟我耗下去。
他大喝一声,勾拳起手,一记【大漠孤烟】想要冲开我的防御。
我本可以直接起腿格挡,但却在起腿的瞬间察觉到了内力变化的异样,仿佛他这记【大漠孤烟】,不单单是一记带着火焰的勾拳,而是蕴含了他许久的蓄力。
我连忙撤步后退,侧身躲避,可饶是如此,发丝鬓角还是不由得被冲击的火焰烧掉一点。
只见一枚破骨钉赫然出现在赵林江的拳套之上。
怪不得叫钉拳,只要手握机关,就可操作拳套的撞钉,打出出其不意的效果。
再配合上内力的冲击,若是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打个对穿。
看到我狼狈的样子,赵林江似是非常得意,他不停地操作撞钉出、收,发出声响,还故意做假动作吓我。
见此情景,我不怒反笑。
只是赢了一个照面,就能狂成这样,看来拿下这局胜利已然是没有什么悬念了。
何况他刚刚的举动,已经暴露了自己最大的弱点......
赵林江围着我绕了几圈,接着故技重施一拳轰来。
我看着那袭来的拳头,微微一笑,手掌接过,却在撞钉打出的瞬间,变掌为指。
内力灌入食指与中指,狠狠地戳向圈套的关节处!
钉拳?
为了小时候为了报答周围邻居的照顾,我特意请教了老师傅做木工的手艺。邻居们若是工具有损坏,也都乐意带着自家的饭菜找我帮忙。
因此各种工具的构造,我早已烂熟于心。
赵林江的武器说好听点叫钉拳,说穿了其实就是个桩锤。
而就像老师傅说的那样——越复杂的工具,就越好破坏。
钉拳在我触碰的瞬间四分五裂。
惊呆了的赵林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武器破碎的反噬攻了心扉。
“噗!”,他口喷鲜血踉踉跄跄地朝后退去。
面对此时的赵林江,我也用不着讲什么武德,顺势抽手,接着一拳砸向他的面门!
擂台下一片寂静,就算是作为裁判的导师,也足足愣了半晌,才宣布我胜利的事实。
这一战虽然艰难,但好歹已经赢下,想是保底能够在这个学院继续待下去了。
我缓步走下擂台,迎面却撞到了乔落期的目光。
他的目光中已然没有往日的轻视,他重新审视了我一番,在意识到堵了我去休息室的路,才缓步让开。
“我不喜欢你这种做法。”这句话乔落期似乎憋了很久,但他还是说出口了,“隐藏实力确实可以出其不意,规则之下,为了达成目的也无需他人苛责。但大丈夫行端坐正,就应该凭实力一较高低,不应当使用这种手段。”
听到他的话,我愣了一下。
隐藏实力?
我?
这好像是个笑话,就像曾经邻居家的小孩说,我父母之所以出差的时候没有想起我,是因为我不哭不闹存在感太低一样,应该是个挺好笑的笑话。
当然,当我面这么调侃的我小孩已经被邻居家的大伯大妈混合双打过了。而我身后这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阔少却少一个追着他锤的大叔。
我,汐羽。
为了留在丘山学院,已然是竭尽全力。
哪里还有力气去隐藏自己?
难道就因为赢了所有人都不看好我赢的比赛,我就成了隐藏实力的心机男?
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隐藏实力?”我冷哼一声说道,“乔大少爷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觉得我在隐藏实力,可能是是因为你眼睛抬的太高,压根看不到我?”
看到乔落期脸色突变,我继续讥讽道“怎么?难道我这样的寒门子弟,还得像川渝的憨憨黑白熊一样,天天在你眼前打滚蹦迪才行?”
“你!”
我看得出,乔落期暴怒之余却没找到反驳的话。
于是我进一步说道:“我是人,是这丘山学院的一名学徒,不是乔少爷你眼中的吉祥物。想看杂耍,可以给台上的那位裁判扔几个铜板,他不但眼瞎,而且说话还慢半拍,他演的戏,一定好看!”
说完,我强压着心中某名升起的怒火,径直离开。
这些年我一直与人为善,今日却莫名地歇斯底里。
或许欺辱和讽刺都不是足够伤害我的利刃,但把我的努力归为歪门邪道,这种妄断是我难以容忍的。
休息室中,我的气息突然乱了。
偶然间的急促呼吸过后,我的五脏六腑似是有一头野牛腾然出现,接着牟足了劲就是横冲直撞。
我急切地想要通过运气去平息野牛的躁动,但这头孽畜似是开心于我的徒劳阻挡,反倒是越冲越勇。
一阵气血上涌之后,我竟是感到喉头一甜,似有一股鲜血随着气息的鼓动欲要喷出。
完了。
我顿感不妙,虽然不知道这股气息从何而来,但如果就让它这么破体而出,我怕是要重伤不止。
我拼命调整气息,决定做最后的抵抗——
一声娇斥突然出现在身后:
“别扛着,收劲!”
那是怀念的声音,虽然青涩,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我收了气劲,任由那股气息冲击,但在气息正要到达三焦玄关之时,一股掌力却突然从我的背后袭来!
“砰!”的一声巨响,我所在的这间休息室的帘门被轰开出去。
而那股在我体内奔涌的气息,也随着打入我身体的掌力被轰了出去。
那一刻,仿佛天地旋转了一个甲逆,气息也随之倒转。
阴阳绵流,股气横摆。
而我,则从未有一刻像今日这般轻松。
随着擦拭掉额头的冷汗,我准备向身后之人道谢。
但回过头去,却不见那人的身影,只有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于窗口,幽幽传递着曾有人驻足的痕迹。
“你搞什么呢?”
背后有人问话,我定睛看去,原来是我班的导师金非林。
看来是我动静太大,已然吵扰了其他学徒的休息。于是临时看顾休息室的金导师就过来问询情况。
我赶忙低头致歉。
“行了行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在休息室就好好休息,调整内息即可,不要随意练招,要练招还是去演武场。”金非林教训过后,便离开此地。
看在我是他班学徒的份上,倒也没有过分苛责。
“地字十三局,汐羽准备!”
看来又到我了,我深吸一口气,到待战亭等待。(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