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有点力气就瞎折腾了?你不痛了?”
“我,我能行。”玥长杉嘴硬道。
他羞愤隐忍的模样让我只觉好笑,不过当我识趣地将手远离他大腿时,他整个人靠着墙面都松弛了不少。
(也难怪合欢宗的那些人做梦都想霍霍蓬莱的的人。)
我顺手把药膏扔给玥长杉,他勉强接住,药瓶在他手上抖如筛糠。
玥长杉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手上早已满是鲜血,他也管不上手上的血,咬着牙齿,颤颤巍巍地把流体药膏倒在手心里。
光是这点动作就已经让他身上的潮红退却,换成惨白色。
“你真的能行吗?”
我看着他拖着手腕上的锁链吃力地给自己腿上的伤势擦药,被禁锢手腕因为铁圈磨破了皮又开始渗血。
“不劳烦你费心。”
玥长杉估计也亲身感受到这种疗伤药的效果有多好,他这次说话客气了不少。
“好吧,那你先涂着,我给你去找件能穿的衣服。”
玥长杉手上的动作僵硬了片刻,假装没听见自顾地抹药。
我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充满血腥味的地下室。
隔着一扇门的两端世界犹如天堂与地狱,外面的空气里弥漫着荼靡的浓香,点着一盏油灯的短廊尽头出口透进属于白日的亮光。
守在门口的丫鬟穿着淡蓝色长裙,头上只别着一朵荼靡花。
见我出来,恭敬地低头行礼:“九小姐。”
整个风铃院能走进我的房间并且头戴荼靡花的,只有我精心培养出来的贴身丫鬟,白兰。
“看好这里,除了我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听到我的嘱咐,白兰再次行礼,脸上神色更加严肃拘谨。
正所谓瞌睡来了送枕头。
刚走出房门,我就看到院中多出来一个人影。
(不,以他的性情,能进风铃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时风铃院的院中正坐着一位身形枯瘦但风姿犹存的男人,他皮肤苍白,清冷秀气,眉眼低垂如含幽幽泉水。
听到远门传来的动静,他捂袖低咳了一阵,才款款站起身来,步履间自是一股弱柳扶风的柔弱。
“铃儿。”
我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隔着衣袖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冷冰,我皱眉道:“爹,你的病体尚未好全不宜吹风,怎么不去我屋中坐?”
没错,这人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亲爹明扶柳,一个被姬婳欺骗了感情的可怜人。
明扶柳被搀扶着没有顺着我的动作往屋里走,而是轻轻扯住我扶在他手臂上的衣袖,眸色忧愁。
“铃儿,我听闻宗主赏了你一个蓬莱的少侠……”
我皮笑肉不笑地对上他那双始终夹带着忧思的眉眼道:“父亲,人方才带回来不过半个时辰,您这消息可来的真快。”
明扶柳听不出我话中含义,他迎着初冬的冷风又咳了好几声,瘦削的脸上浮出泪意,嘴巴一张一合犹如自言自语。
“铃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爹爹知道你从未染指邪法,也不需要男人。”
明扶柳对上我逐渐凌厉的眼神,声音也越来越弱:“宗主把那孩子送给你,就是你的人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悄悄把人放了……”
我冷笑了一声,直言道:“父亲,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明扶柳自觉惹我不开心了,他垂下手,眼尾通红簌簌流下两行清泪。
见他这般模样,我额头隐隐作痛。毕竟是养我长大的亲爹,我只能安抚道:“外头风冷,先进屋里去,我再同你解释。”
怎想这次明扶柳分外固执,在我动了动后,他依旧站在原地寸步不移,只是以手掩面默默垂泪。
“爹爹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那孩子有多差……可这里是合欢宗,爹爹实在不想看到那孩子走上风儿的老路……你就成全爹爹这次,放了他吧……”
说着说着,明扶柳哽咽起来,咳得脸色惨白。
我松开了明扶柳的手,最后一丝亲情带来的温暖也消散,心底就像这初冬的风一样凉。
“父亲,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明扶柳身形一颤,小心翼翼地放下掩面的袖子,神色怯怯。
“父亲,你只知道姬婳给了我一个蓬莱的人,那你知道那个人有多重要吗?”
“你知道如今我的院子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吗?你以为你是怎么能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
在我的逼问下,明扶柳睁大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眼角的泪也不敢再往下落。
“如果放了姬婳给的人,你以为我们俩能活的过明天吗?你还记得小风是怎么死的吗?你至今都以为小风是闯了祸才被处理的吗?”
我眼中倒映着明扶柳仓惶柔弱的脸,见他往后一退险些栽倒,我拉住他冰冷到发抖的手。
“父亲,善良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你的善良用错了地方。这里不是蓬莱,也不是佛门,这里是合欢宗,欺骗了你十八年的牢笼,这里是冤魂嚎哭地狱。”
明扶柳被我强硬地扶着,失魂落魄地走进主屋。
我屋里的另一个丫鬟白燕见状拿了件大氅走过来,我把狐毛白氅披在明扶柳单薄的身上,白燕又递了一杯热茶。
屋里的温暖并不能让他的脸色回转,但我知道这是千载难逢打碎他天真幻想的机会。
“当初喊明风出院子的那个丫鬟……好像就是今天给我递消息的……为什么……如果明风不出去……是不是就……”
时隔四年,明扶柳才后知后觉过来当年明风为什么会死。
见我不说话,他又开始落泪,自言自语,“风儿,真是……被我害死的吗……”
他似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无故害人的坏人存在。
我的亲爹明扶柳,就是这样一个少有的善良纯净的人。
看着他苍白的脸,我心软了两分,把热茶递到他冰凉的手心。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至少不要再被奸人利用。”
如果可以我宁愿让他一辈子糊涂着。
若不是他善良,我也不可能会长大到三岁。
合欢宗出生的女儿一岁就要验证是否具有逐渐独门功法的资质,明扶柳硬生生把时间拖到了我三岁的时候。
那时候姬婳都已经准备处理了毫无作用的我,但明扶柳拼命挨了一剑。血染红了我的眼睛,我才觉醒前世关于这本书的记忆。
明扶柳因为这一剑受了很重的伤,姬婳也因此给了我一个星期的最后期限。
那开始我便发誓要好好守护我和父亲的风铃院,守护这片肮脏土地上唯一的纯良。
直到他的善良害死了后来出生的明风。
明风是比我小两岁的亲弟弟,他继承了父亲全胜时期的柔美,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莲。
看着他腼腆羞涩的喊姐姐的时候,我想他会快快乐乐的长大,到时候我就已经能带他逃离合欢宗,他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然后结婚生子幸福美满。
合欢宗的男孩生来就低人一等,出生后就注定要为后院的女孩们鞍前马后。
他的柔美纯良一直被人觊觎,因为有我护着,那几年没人敢从我手里要人。
明风也很依赖我,因为他的存在,让我久违的在这个深处泥沼的合欢宗里终于有了家的味道。
可我从没想过,就在我十二岁外出完成任务那两天的功夫,回来就只得到了明风的死讯,就连他的尸体都没找回来。
听说他被差遣外出送酒被宴会厅上的客人看中,他抵死不从拔簪自刎于宴会上。姬婳觉得扫兴就喊人把他的尸体扔到了后山畜养野狼的地方。
而对此,明扶柳只当是明风命不好,他哭了整整一个月差点把眼睛哭瞎。
我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谁怂恿的,谁策划的,但我只能杀几个无关紧要的边缘人物警告他们,因为身为早就知道所有剧情的我来说此时的报复并不快意。
做为恶毒女配,书中对于姬婳后院的子女们没有太多的笔墨描写。
他们就是一个又一个被操控的悲剧集合体,却毫不自知的在后院争执一辈子就能望到头的钱权美色,最后无一成为姬婳寻欢作乐下陨灭的工具。
身在地狱中的我早该明白过来,幸福是在合欢宗这个魔窟根本不存在的奢侈品。
只要姬婳在,我的一生,明风的一生,注定是一场惨痛的悲剧。
我想,明风的死需要一场更加盛大的陪葬。而那些欺害明风的人才会付出比四年时间更加漫长煎熬的代价。
想到这里,我胸腔中的火焰熊熊,滚烫的让呼吸都开始变得刺痛,这场大火从明风死的那刻开始就已经无法熄灭。
站在我身边的白燕看到我脸上的神情马上低下了头。
我把手放在明扶柳的肩上,耐心道:“父亲,你知道吗?一旦我放走了蓬莱的人,无论是牡丹苑还是凤香阁的人都会倾巢出动,那个人会死,母亲一生气,我也会死,父亲你也难逃一死。”
明扶柳手上的热茶发出细碎的叮当碰撞声,眼泪落进茶盏,他目色沉痛又愧疚。
“我,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把你们带到这种地方……我……”
我蹲下身握紧明扶柳颤抖的手,他手上溅出的茶水冰冷刺骨。
“爹,我不管以前发生的事情,我只想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只能听我的。”
为了给明风,给那些陨落在合欢宗里的可悲怨魂一场盛大的葬礼,我不允许我的计划上出现任何一丝意外。
无论是我,还是明扶柳,亦或者还有玥长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