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铃的手指是冰凉的。
就像她曾经在我身上留下的触感那般。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体温在何种境地之下才能一直保持着这样冰冷的温度。
我们此时交握在一起的手,明明能感受到指节间血液的流速还有脉络的跳动。
可她手指间的温度就像在无声传递她的体温也是这般冰冷的讯息,冷的像是死去多年的尸体。
说十指连心,意思是手指上的血管也连接着心脏。
此刻的冰凉或许是因为中毒的原因,只有在听到她的心跳声的时候,我才能从她身上感受到那份属于人的气息。
不过,现在的我听到的更清楚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从自己想要安慰她而将她的手握紧的时候开始,心底传来异样的感觉。
就像被羽毛轻轻拂过了心口,连带着耳边也只剩下随着大脑发胀一次又一次清晰可闻的跳动。
此般亲密无间,只是在为朋友疗伤而已,而且我也在书中见过以手传气的修炼方式。
何况这般严重的伤势下,她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安危用来戏弄我。
我安慰自己。
但以我目前的人生境遇而言,这么近距离接触的,我只想起我爹。
就连我娘也鲜少拉过我的手。
不是我娘不愿意,是我爹不愿意。
小时候,和娘亲和爹一起并排走的时候,娘亲就想拉我的手。
只是每次爹都先手一步,把我一把拉到旁处。
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杉儿,你是男子汉就不能让娘亲拉着了,要想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一个人走。”
然后他话音一落,就高高兴兴地握住了我娘本该拉我的那只手。
我感到费解,跟在我爹身边问:“那为什么爹能被娘拉着?可是爹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爹说:“因为你娘是爹的道,爹遵从本心和你娘亲密无间才是正确的,你不行,你要去找属于自己的道,哦,然后找那个你想,也愿意给你牵手的人。”
娘当时推了推爹抱怨道:“杉儿还小呢,哪能明白这些,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杉儿吃醋啊。”
我至今都不明白什么叫吃醋,反正就是让我爹不高兴的意思。
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也只知道听我爹的话就行。
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寻找自己的道,爹不会害我。
并行在一起,娘在那边,爹在中间。
娘抱怨着:“你怎么也不牵着点,万一杉儿丢了怎么办?”
爹才不情愿不愿地伸出手一把拉住我。
那时的我就扯了扯手认真道:“孩儿不需要拉着,孩儿还没找到自己的道,还想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爹便立即就放开了我的手,同娘说:“你看吧,他自己都说不要牵的,不愧是我的儿子。”
爹满意点头,娘的眼神有些幽怨。
街上人来人往,好几次我差点跟丢了他们俩。
不过在娘担忧又抱怨的催促声里,爹还是拉住了我的手。
被动在人群中飘荡着被推开,下一秒就见不到身边人的不安骤然消散,爹的手握的我手掌生疼,但也很温暖。
爹说:“长杉啊,你以后可不能让爹还这么拉着你啊,你得找个自己的媳妇拉着出门走才不丢人。”
“你又说道这个,他这个年纪懂什么?”
娘又推搡了一下爹。
“所以才要多说嘛,你看他现在这呆木头样,哪家姑娘能撬开他的心呐。”
爹说着又离娘近了些,说的是悄悄话,但我听的一清二楚。
爹说:“我们俩多亲近些,让杉羡慕羡慕,知道什么叫恩爱夫妻,小孩子看多了人情味自然有了。”
人声嘈杂,挤挤攘攘,如同浮萍的我因为爹紧握的手而没有再次被冲散。
虽然听不懂爹在说什么,但是那时握住的手却是让我心中安定下来,也就不会害怕爹突然就不见了。
我好像明白了我爹的用意。
我想爹就是不想让我行于世间时太过心安,要随时都保持着警惕。
至于那什么叫牵自己想牵,别人也愿意的手。
隔着多年人声鼎沸的记忆,那忽而领悟的道理在脑海里化开,让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明铃的脸上。
我想要帮她,她需要我帮助,我们现在只能这样帮助彼此。
所以我们的手现在紧握在一起,无关男女间的道德礼节。
只是不安的我此时遇到了另一个不安的人。
这时紧握的手除了疗伤外,我们现在,还在互相分享这份心安的感觉。
我想我好像又明白了,缓缓沉出一口气。
心境的豁然开朗,让这份肌肤相贴的异样感觉消散了不少。
嘈杂的心跳也因此平缓下来。
明铃低着头注视着地面发呆,长发垂在耳畔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我看不到她此时的神色,但我们紧握的手指间的传来越发用力的触感,相贴在一起的皮肤越来越紧。
我的手心沁出薄汗,她冰凉的手掌此时也染上了温热的温度。
虽然我的灵力被捆仙绳扼住了,但明铃的灵力似乎能够无视捆仙绳的存在通过我们握在一起手去调转。
我能感受到自己丹田中隐隐有些排斥的躁动,金丹混热,像是想把她的灵力驱赶出去。
眼见着明铃手臂上那一条条诡异的暗紫色纹路开始慢慢退却,因着不想让她太长时间调动我的灵力被金丹排斥而受伤,我便放开了些自己的流向她经脉中的灵力限制。
我虽然已经是金丹中期,但她的修为是卡在筑基后期还一直沉积了不少灵力,让她调用也是能掌控的住的。
明铃的手颤抖了一下,我心不自觉地有些忐忑。
我从未给人疗伤过,只是修炼时父亲说过也能这般能助人恢复灵力更快些。
明铃低着头注视着一个方向不言不语,我们交叠在一起的手因为她手指越发地用力而蓦地滚烫起来。
地下室里安静地只能听到她开始渐渐变得仓促的呼吸声。
我下意识地去看伤口,伤口处的黑雾已经散去。
一时也摸不清明铃是因为疼痛才会这般,还是因为我刚才理所当然以为能行的大意。
若是体力灵力不和谐相互排斥的话,我想应该收回来还来得及。
但是通过我们之间越发炙热犹如一体的手掌,进入她身体里的灵力就像进入了无底洞。
明铃的肩也开始颤抖,她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你,怎么了?会很难受吗?”
她的脸虽然被耳边的长发遮住一半,但我能清晰的看到,从她脸上缓缓滑下垂下下巴边,继而下坠的汗珠。
汗珠已经打湿一小片衣襟,淡青色的单薄布料下晕开一片片不正常的淡粉色,我不敢多看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等一会,等一会就好了。”
落在我耳里的声音很沙哑,冷峻的空气随着开始紊乱的呼吸吸气浮出一层淡淡的白雾。
明显被压抑着的痛苦让她的手指攥紧,指甲像是要扣进皮肉中在我的手背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明铃手臂上的伤自从黑雾散去后,那刺眼的深紫色纹路隐去了一半就没了动静,原本从皮肉里渗出的血已经干涸。
我以为这样疗伤会是一个很快的过程,但此时我们之间的时间就像停止的沙漏,只有她脸颊边滑落的汗滴是流动的。
空气似乎因为汗水的落下,也沾染了只属于她身上的熟悉香气,莫名的有些热。
“玥长杉。”
她喊我的名字时,声音也是颤抖的。
不知为何,听到明铃喊我名字的时候,那微末的颤音最后心头晕开一道涟漪。
“你的灵力我好像……呼……”
明铃仍垂着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抓着我的手更紧,已经在我的手背上留下血痕。
未说完的话我清楚是什么意思。
一去不返的灵力是不好的征兆,我知道不是她想占为己有,而是在她的身体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是因为和我的本源灵力不融洽的缘故,她无法再控制让它们回来。
明铃猝不及防地往我这边歪倒,我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
她的体温不像我先前想的那般冷……
不对,我现在不应该想这个。
耳垂发烫,我霍然甩掉脑子里的想法,去看被我扶助的人的状态。
入目是一张双颊绯红柳眉头轻蹙的容颜,她额上还在往外冒着汗珠,深红的眼睫轻轻扇动着,与我对视上有短暂的失神。
明铃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来,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说:“玥长杉,我能……抱你一下吗?”
她呼出的白雾散开与我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莫名的气氛让我的心如同此时的呼吸般再次紊乱起来。
心如擂鼓的聒噪里,明铃又忍着解释道:“我……要把灵力还给你……我现在……”
只是最后的话没有说完,她整个人往我身上倾倒,滚烫的气息夹杂着也似变得热情的花香将我身前的感官淹没。
明铃的头砸在我的胸前沉闷,不重的力道却让我有些失了力的往后倒。
我扶住她肩头的手也在被这股气息裹挟落下,被她另一只手扣在我们缠在一起的发丝间。
回流的灵力掺杂着一股无比奇异的感觉就这样通过我们彼此接触在一起的皮肤上流淌开。
暖和的,温柔的,像是落进了一片春日和煦的花海中,头顶的艳阳微晒,落下更多芬芳柔软的花瓣只为了让我们在其中不断陷落。
近在咫尺的脸,犹如耳畔的呼吸声,终于仿佛落在一处的心跳声中,我们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
身体仿佛被那一瞬的美梦拖着往下坠。
即使神魂反应过来我们此刻是如此的亲密无间,但也动作不能,反而于神魂的底端窜出无名的火焰开始烧灼的身体有些发疼。
明铃把头轻轻落在我的脖颈间。
喉间倏地干渴。
“小姐,有人找您。”
寻常的一声突兀地插足我们耳边只能听到的心跳间,犹如惊雷,陡然冲散这恍若一瞬就要沉沦的美梦。
“呀!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
门口的声音又慌张的落下好似雷霆的余威,再次滚过身体的每一寸神经,也彻底将我刚才有些恍惚的意识唤醒。
我,刚才是怎么了?
感受到压在身上的绵软,脸上只觉的一阵一阵火辣的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