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篇 始
厚古薄今是人类的通病,大脑自动帮你过滤了记忆里枯燥的日常和苦痛的时光,只留下熠熠生辉的几个美好时刻的感受,像是阳光透过小河,闪亮了河底几个反光的碎片。虽然那些回忆的确很值得人回味,但回味也只能是回味,不能反客为主来责问现在的生活,时间的河流依然一刻不停,人们终究还是要活在河流中不断向前。
可惜埃德蒙不会这样,他只会一往无前。
月华如刀,将残破的哥特式露台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棋盘。莉娅·夜瞳赤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缠绕在她腰际的十三柄血刃正发出饥渴的嗡鸣。当埃德蒙的秘银剑第三次劈开血雾时,他终于看清那些漂浮在空中的血色碎片——全是千年间被她斩杀的骑士灵魂。
"你还是和三百年前一样急躁。"莉娅的指尖轻弹,地面突然隆起蛛网状的红纹。埃德蒙的靴跟刚踏上石板,整个人就像被无形之手揉碎般凹陷下去。血刃破空而至的尖啸声中,他勉强用剑格挡住三柄袭向面门的利刃,却被第四柄血刃划破了右肩。
鲜血滴落的瞬间,整个古堡突然发出痛苦的嘶鸣。莉娅的瞳孔猛然收缩,那些本该镶嵌在彩窗上的圣者雕像竟全部转向了骑士的方向。埃德蒙趁机后撤,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月光下扭曲膨胀,逐渐化作与莉娅相似的赤金色轮廓。
"发现了吗?当你流血时,吸血鬼的身体因为渴求血液所以更加强大。"莉娅的声音突然变得甜美可怖。她张开双臂,背后的血刃组成巨大的十字架,"看看这个——"
穹顶轰然坠落。不是彩窗玻璃,而是三百年前被骑士团封印的《永夜法典》残页在月光中燃烧,化作无数黑色蝴蝶扑向埃德蒙。他挥剑斩落成片蝶翼,却听见莉娅脖颈处传来锁链绷断的声响——那里本该是咽喉的位置,此刻却蠕动着密密麻麻的吸血鬼口器。
"小心!"埃德蒙的示警魔法被淹没在暴走的魔法中。莉娅的左手指尖突然生长出尖锐的银指甲,她整个人如鬼魅般闪至骑士身后,精准刺入埃德蒙护心镜的裂纹处。秘银剑应声而断的脆响中,莉娅的獠牙刺破他最后的防线。
埃德蒙最后的记忆是莉娅染血的指尖抚过他胸前的圣痕,那种感觉不像死亡,更像是...被母亲拥抱。当晨曦刺破云层时,吸血鬼们只看到古堡露台上横陈着人类骑士的残破铠甲,而在他身旁,血族公主的黄金王冠正源源不断吸收着朝阳的光辉。那些散落的《永夜法典》残页在她脚下重组,隐约可见新的篇章正在书写。
——《世界奇奇怪怪,而我可可爱爱》第八章——
冷风卷着冰雪拍打窗棂,房间里飘着烤肉的焦香。欣德大叔的橡木椅随着他晃动的腿脚吱呀作响,酒碗边缘凝结的琥珀色酒液正顺着胡须滴落。
"咳...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他突然提高声调,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埃德蒙大人用木剑都能劈开吸血鬼的骨头!"油乎乎的手掌猛地拍在油腻的桌布上,震得木酒杯都能跳起来撞到天花板的吊灯。
角落里擦剑的男人停下动作。他低头看着手中泛着寒光的剑刃,细密的霜花正沿着剑脊蔓延——这是今早用井水磨剑时结的冰。旁边的男人缓缓直起腰,绷紧的脊背像张拉满的弓。
"所以你在败军之将手底下当了两个月跟班?"他的声音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昨天领饷时,你多拿了半块黑面包,就因为..."
"就因为我是他最信赖的副官!"欣德突然暴起,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揪住对方褪色的披风,浑浊的眼珠里燃着怒火:"你这种连完整甲胄都穿不起的菜鸟,也配..."
话音戛然而止。瘦竹竿的剑锋不知何时已横在他喉间,三寸长的冰晶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房间陷入死寂,唯有后面厨房里铁锅偶尔沸腾的声响打破凝滞的空气。
"省省吧,"瘦竹竿的声音浸着北境的霜雪,"等开春雪化,您那些关于剑圣的传奇故事,怕是要和冻硬的野鸭腿一起喂乌鸦了。"
他收剑入鞘时,剑身落下的冰碴在木纹里炸成细碎的星芒。欣德瘫坐在地,指尖深深抠进橡木桌的裂缝,仿佛要抓住那些随剑圣消逝的荣耀。窗外忽有孤鸦掠过,凄厉的啼叫惊醒了沉睡的街道。
铁架床的锈迹蹭得我胳膊发烫,汗珠顺着锁骨滑进粗麻衣领。欣德摇摇晃晃踢翻木凳,带着麦酒酸臭的吐息喷在我脸上:"喂,浑身疤痕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见我眼皮在猛烈的颤抖“我知道你装睡呢,赶紧起来。”
我猛然起身,草垫里的干枝噼啪爆响。欣德踉跄着撞到储物柜,铜扣环叮叮当当震落满地。他手里半碗冷掉的肉汤泼在皮靴上,在倒影里闪着诡异的光。
"见鬼!"他抹了把溅到眼睛的汤汁,突然抓起木桌上的老旧铁剑。火星迸溅的瞬间,我看见他瞳孔里跳动着比篝火更危险的东西——那是输光军饷的赌徒才会有的眼神。
正当我以为要被他一剑斩死的时候,欣德扯下挂在睫毛上的菜叶,突然爆发出洪钟般的笑声。他沾着汤汁的胡须随着笑声颤动,把铁剑随手插回腰间剑鞘:"老子当年在冰风谷装死,可是连雪狼都骗得过!"
晨光刺破栅栏窗边的冰凌,在雪堆上熔出流动的金边。欣德正蹲着擦拭皮靴上的油渍,阳光突然爬上他后颈的齿痕,把那圈浅褐伤疤照得像枚勋章。他沾着酒水的胡须突然抖了抖:"看好了小子!"
他抓起半块冷掉的燕麦饼抛向空中,油纸在光束里翻飞成金色蝴蝶。当饼块即将砸中吊灯时,他靴尖轻踢床柱,震落的铜扣精准击穿油纸,带着燕麦饼钉在门框的裂缝处。碎屑簌簌落进我的衣领,带着蜂蜜的甜香。
"炊房烟囱冒的是青烟,"他冲我挤眼,手指灵巧地穿好铜环,"说明今天早餐是烤苹果派。"阳光正巧漫过他腰间剑鞘,鞘上的铁纹闪到了我的眼睛。
走廊传来晨操的铜哨声,欣德突然把擦靴布甩上肩头,大步流星的模样活像要去参加阅兵式。却在跨出门槛时突然转身,将偷藏的肉桂粉撒在我枕头边缘,深棕色的粉末在光束里化作旋转的星尘:"老约翰总说,肉桂香能盖住新兵营的尿骚味。"
他的皮靴声渐渐混入操练的踏步声里,阳光却留在门框的燕麦饼上,将蜂蜜凝固的糖丝照成细细的金线。我捏起碎屑时,发现裂缝里卡着片褪色的红布——正是昨夜他假装生气时,偷偷从自己披风撕下来垫桌脚的布料。
晨光在门框的蜂蜜残迹上流淌,凝固的糖丝像被谁拨动的金线琴弦。我扶着仍在晃动的铁床架起身,瞥见昨夜打翻的木碗里剩下的汤里浮着半片肉桂,此刻正在光束里缓缓旋转。
敞开的木门外飘来操练的踏步声,节奏整齐得像是巨人在敲打橡木酒桶。有片沾着蜂蜜的燕麦饼渣从门框坠落,不偏不倚落进我卷起的袖口,还带着隔夜的温热。
风忽然灌进来,吹散了枕边残留的肉桂粉末。深褐色的颗粒在朝阳里跳起滑稽的舞,有几粒粘在欣德靴印未干的泥渍上,竟拼出个歪歪扭扭的笑脸。门外马厩传来战马的响鼻,惊飞了正在啄食碎屑的灰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