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渡倒在一滩腥臭的尸体残肢里,他大半张脸浸没在血水里,半长的黑发流着污水,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
他紧皱着眉头,半阖双眸,抿住薄唇,一幅正极度忍耐的模样。
易渡也确实在忍耐,昏沉的脑子几乎令他忍不住就此睡过去。可他不能,曼多离他太近太近了,它还喘着恶浊的粗气,伏在地上大口吞咽地上的残肢,以这样恶心的方式恢复体力。
而一旦睡过去,迎接他的就只有死亡。他会被曼多兴奋地啃食以恢复体力,最终变成地上残肢腥血中的一员。
所以……
一定要杀了它!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缓缓地,他睁开双眼,一对天蓝的眸子溢满嗜血的杀欲。
易渡双手撑地,强行立起被贯穿出一个血洞的上半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如同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鲜血与污浊顺着他微扬的剑眉流至那只狼一样锐利的蓝眼,再顺着高高的鼻骨,流到紧抿的薄唇,最后借着下颌线,流到脖颈更深处。
他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而这个方法恐怕连曼多都将觉得恶毒可怖。但有什么关系呢?曼多今天一定要死,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而刚刚被刺瞎的曼多,此刻只能全凭魔力波动确定易渡的方位,全然不知他不但没有失去意识,还站了起来,计划着给自己最后一击。
愚蠢的牲畜。
易渡半扬起脸看正在进食的曼多,露出流畅的下颌线,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眉眼间是极度的张扬肆意。
他就这样傲慢地拿左手抹了一把胸口流出的血,又用右手尽量把额头抹干净,随即拿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在额头上画起复杂的符文。
在一阵自地底涌出的血雾里,易渡低下头,眼里闪着凛冽的寒光,展露出一个堪称邪恶的微笑。
那头,曼多是怎么都不可能吃下去了,它活了几百年了,见过无数歹毒的猎魔人,也见过无数恶心的猎魔术。但今天,它确信,这是最歹毒的一个猎魔人和最恶心的一个猎魔术。
它发出震天的怒吼,连带着喷出未嚼完的血肉残肢,“畜生,你这个该切成一万片的畜生!”
闻言,易渡愉悦而张狂地扶额笑了起来,全然不顾嘴角流下的鲜血。
而陷入极度愤怒中的曼多,一时间全然忘却了自己的伤势,用左爪化做的巨型铁钩向易渡冲去。妄图通过杀死猎魔人的方式,来阻止猎魔术的启动。
本来它的突袭是可以成功的,只可惜这里有了一个最大的变数。
那只铁钩于空中被人截断。
易渡又一次听见了曼多的哀嚎,他抬头望去。
那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少女,她双手紧握长刀,黑色的斗篷飞舞着,露出斗篷下长裙的一角。
那头棕发在风里凌乱而极富生机,弯弯的眉毛因为此刻的笑颜而上扬,杏眼里像镶嵌了宝石般闪耀着光辉,浅红的唇正勾出好看的弧度。
他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
这个女孩儿有一股莫名的生命力,就像灰暗世界里,由细小缝隙里透进的一寸光芒,由干涸土地上生出的一朵小花。格格不入,又引人渴求,爱怜。
所以连自认为铁石心肠的易渡,都会忍不住愣神片刻。
此刻匆匆赶到的安葵,站在巨大的残肢之上,看看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曼多,又看看基本上失去战斗力的易渡,是完全熄了和他打招呼的心思。
打招呼什么,得先活命再说吧。
长刀察觉到主人的忐忑,自行晃了晃刀身,以宽慰主人。
这个人,没有敌意,也想杀曼多,还比我弱,所以不必担心。
出于这样的心思,易渡忍不住出声提醒:“它……,被我刺瞎了。”他一手扶着胸口,强忍住痛呼。
这是个无敌好的消息。安葵转过身,微笑着冲摇摇欲倒的少年点点头,然后提起长刀,躲过曼多胡乱的一抓。
瞎眼的曼多只能通过魔力波动来确定敌人的方位,而安葵恰恰就没有魔力波动。所以它完全想不到,这里已经多出了一个猎魔人。
她身姿轻盈,在曼多的身上流连砍刺,在它焦黑的躯干上留下道道金光。
曼多被安葵搞得晕头转向,它一向魔力波动的地方伸爪,身上就会立即被砍伤,它一试图抓住在身上作乱的东西,易渡的魔力波动就会变大来催动猎魔术进行。
它愈得不到准确的反馈,就愈愤怒。
无数蛆虫和铁屑从它的毛孔里爬出,它现在宁愿解体,再花上百年合体,也要把这个胆敢戏耍它的猎魔人分食殆尽。
那头易渡正在尽全力催动猎魔术,他只想不惜一切代价猎杀曼多,并不想让事情变的这样麻烦。
这一头,安葵已站上曼多的头顶。她双手竖举长刀,奋力向下,直插进它的头颅。
刹那间,一道巨大的光柱贯穿了曼多,那些带着金光的伤痕开始变长变细,连在了一起。
“砰!”,在金光里,曼多由内而外地爆裂成了无数块。
易渡的双眼已经快无法聚焦了,他看着曼多在金光里死的不能再死了,一时也顾不得那个来路不明的少女了,忍不住仰倒了下去。
而安葵,正一步步踩着曼多飞在空中的残肢,如同踩在下山的台阶上,蹦蹦跳跳地下来了。
低跟靴落在地上,发出轻响。她慢慢走向意识涣散的少年,行至他面前时,便蹲下,细看他痛苦的面容。
安葵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易渡并没有睡过去,这才轻轻拉起他的一只手,细细拿斗篷为他擦干净。
痒痒的,易渡勉勉强强睁开眼,就看见少女在模糊的光影里抓着他的手,在他手上比划着什么。
他全神贯注于手上的触感,良久才从少女一遍又一遍的书写里拼凑出了几个词语。
这是,在干嘛?
易渡现在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没办法进行任何思考和推测。
但很快,手上微凉的触感,就猛然换回他刹那清明。少女将一块红色的晶石放在了易渡的手心,随即又将他的五指合拢,确保这颗珍贵的晶石不会从他手中滑落。
时间已经太晚了。安葵回头,看向后方正渐渐隐没的月亮,决意不再停留。
她转过头,最后看了倒在血泊里的少年一秒,才站起身,接着转身离开,消失在巨大的月亮里。
少年看着眼前越发明亮的晶石,和晶石后消失的少女,终于沉沉睡去。
……
“啪嗒”,安葵从桥塔上跳下,安全落地。
她转身,在春日的清风里,长久凝视着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