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葵独自走在路上,于无人能见的时刻,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路灯昏黄的灯光下,她笑起来,眼中无光。
对不起,易渡,我利用了你。
帮助你,与你同行,这只是理由之一。
最重要的是,我想活下去。而能帮我解决诅咒的人……只有你。
……
五年前。
老人如梦中预示的那般,在一个闷热的夏夜回光返照。
安葵跪在他床边,带着无能为力的深沉悲伤,静静聆听爷爷的遗言。
老人探出黑紫的手指,轻轻摸她低下的头,“葵妹儿,我要告诉你咳咳咳,一件事。”
她强忍着颤音,“爷爷,你说吧。”
“其实,我们的天上有两个月亮……我们的祖先……”
这段长长的话音落下,老人浑浊的眼中溢满泪水,根本忍不下心向女孩接着讲述。
沉默良久,他才又缓缓开口。
“银十字王他……”
老人全程沙哑着讲完这个家族百年来的苦痛,和这永不愈合的伤痕来处。
“孩子啊,你要照顾好自己,绝对不要离开这里,咳咳咳”
老人憋着一股气,说完这个太过久远的故事,最后无力到只能极心疼地望上女孩儿一眼,便两眼一翻,沉沉地长久地睡去。
而在这一段磕磕绊绊而漫长的讲述后,安葵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生锈了一般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最后一个亲人即将离世,自己也命不久矣。这对谁都是个极其巨大的打击。
安葵终于痛哭流涕起来,一头伏在渐渐失温的老人手边,像要把一生的泪都流尽。
“爷爷,我……”不想死,也不要你离开。
她还是捂住嘴,把话都淹没在沉默的哭泣里。
一周后,安葵为爷爷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她的家庭人丁稀薄到一种离奇的地步,以至于爷爷死后,翻遍家谱都找不出来第二个活人,所以不会有亲戚收养她,照看她。
而安葵家在山中,也没有邻居。
她就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住在深山里,到了晚上就坐在窗口,整晚整晚沉默地望向天空。
安葵不愿意回卧室,也不愿意睡觉。
因为她的卧室隔壁,摆着一个属于她的,小小的棺材。而每天她都会梦到自己轻飘飘地死去,然后躺在那个棺材里,永远又黑又冷。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好想活下去……
然而某日,前世零碎记忆的一角,在一个瞬间猛然点动安葵。
那个办法,哪怕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哪怕只能多活几年,但只要能让她活下去,她都要做!
于是,安葵趁着夜色跑到坟山之上,一个接一个地刨坟,拿来的铁锹坏了就用手用脚刨。于她而言,时间实在是太珍贵了,这一秒不珍惜,下一秒就可能死去。
终于,在刨的第二十三个坟中,安葵用鲜血淋漓的手挖出了梦中的长匣子。这个匣子被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来,而当她看见匣中那把百年不失其光的宝刀时,她终于脱力地跌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请求与您签订契约,以鲜血唤醒您,向您供奉所有魔力,我愿意”
“分出我一半的灵魂!”
安葵痛哭着,双手捧着匣子,极其虔诚地跪下。
良久,那把魔刀依旧平静地躺在匣中。
她双手紧攥着长匣,正对着土地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极度的痛苦与不甘,正无知无觉流下血泪。
只有这样了……
安葵从散落一地的尸骨和陪葬品里翻找出一个足够锋利的物件,然后,向手臂上狠狠地刮了一刀又一刀。
长匣被放在手下接着她流下的鲜血,那把刀正缓慢地吸着血。
可是不够还不够,她疯狂地拿着那个物件向身上刮去。片刻后,一个血人倒在了坟墓间。
世界寂静了两个小时后,一束金光冲向天空。
随后暴雨降下,雷电相随。它们冲刷掉女孩身上所有的污泥与血迹,露出她苍白如纸的面孔和伤痕累累的身体。
安葵缓缓睁眼,无力地爬向刀处,然后紧紧攥住它,攥住了自己的命。
安葵浑身都没有血色,在黑夜的雷雨里步履蹒跚,跌倒了就用手爬一会儿,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她的脚下分明处处白骨,她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踩在它们上面,直往山下去,如同重归人间的鬼魂。
契约既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魔力全给了长刀后,安葵果然平平稳稳地活到了十六岁。
但这只是一时的,随着她长大,她的魔力在渐渐增长,而当初长刀能承受的魔力也快到极点了。
很快,她的魔力就会恢复。
那一天,她大概会直接体衰而死吧。也是时候,买个合身的棺材了……
可是,命运一次次地捉弄安葵,也一次次地给予她希望。
遇见易渡的那一天,她不仅串联起了前世的一切,还有了一个绝妙的计划,一个能让她活下去的计划。
仿佛重生的代价,安葵有了个前世并不存在的诅咒。
但没关系,很快,很快,她就能借着易渡的手解决这个麻烦。
作为朋友,安葵感谢易渡曾经的帮助,也希望成为他的同伴,希望他能获得幸福。但这并不影响,她也了解他那人类极致的劣根性。
易渡这个人极其自我,疯狂,傲慢。他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他只想要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所以他不允许自己有牵绊,也讨厌浪费时间的麻烦。
只是现在的他,确实很“弱小”,没有到可以狂妄地说出“同伴都是累赘”的地步。
所以,只需要在他和曼多战斗时夺走晶石,就能顺其自然地与他扯上因果。
由于这份因果,安葵的性命还能得到保障,而接下来就是不断加深这份因果了。
无论是游乐园还是交朋友,都是半分真真心半分算计。
之所以选那个游乐园,是因为刚好待一段时间诅咒就会发作,虽然后面出了点意外,但还是引出了诅咒这件事。
易渡是个极其敏锐怪异的人,如果她直接要求他替自己解决诅咒怕是会引起怀疑,落不得好下场。
可惜,他太年轻了,尽管智多近妖,但总归是年少轻狂的。
安葵利用了这一点。
在他面前半真半假地示弱,不是为了让易渡怜惜什么的,他没有那种东西。
这只是为了让事情顺着他的想法发展,让他享受主宰一切的快感,从而心甘情愿地帮她去除诅咒。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样卑鄙地欺骗了你。
现在如此弱小无能的我,什么都无法凭自己做到。但原始的求生本能,让我可以做出最疯狂的事。
不论是利用朋友,还是抛弃人的身份……
安葵走在昏黄的灯光下,影子被扭曲拉长成非人的形状。
她回头,看自己灯下的影子,阴沉着脸。
还是抛弃人的身份……成为一个怪物。
她转过身,眼底闪过某种决绝,嘴角向下,显出某种倔强和坚定。
我只是,绝对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