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我被门外的敲门声惊醒。
虽说我的房间大概是杂物间,但靠近墙边也能看到窗外的景色,一天之内见到两次黄昏,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不过就算是这样,门外的敲门声依旧没有停止,无奈之下,我只好硬着头皮去开门,所幸在门外等我的人并不是萧楠一行人,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抱、抱歉,我…我睡过头了…”
“不妨事,宴会还要再晚一些才开始,本阁倒还有些事情想要跟汝了解。”
我并没有邀请眼前的首辅进入房间,但对方却自顾自地跟着我走了进来。虽然首辅本人并未说什么,但从她的脸色中看来,她应该知道我住的房间之前是一个什么模样,不知是碍于面子还是什么,她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如果是班级的事情,我也…”
“不是什么要紧事。” 首辅露出了和蔼的笑容道,“本阁在白日里已经找过你的其他同学谈话,只是因汝尚在睡眠,故而未曾惊扰。”
“是,是…”
“能告诉本阁,汝的名讳和年龄吗?”
“白…白澪。十、十七岁。”
“汝在被召唤时,有注意到有何奇异之像吗?”
“白光…”
“除了白光还有任何奇异吗?”
“没有。”
我想起了白色光芒出现前的十秒钟,那时候时间好似放慢了许多,我见到了血红色的平原;见到了拿着长剑的白发女人;以及被人锁喉般的窒息感。但我并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首辅,心中隐隐地觉得,如果说出这些东西,我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是嘛,是嘛…” 首辅陷入了沉思,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这位女性看起来十分干练,大概与我的姐姐年龄相当,大约是二十五岁出头的样子。不过对方实际上到底多大,我也没敢去问就是了。
“本阁再问汝最后一个问题,汝在原本的世界里不是人类吗?”
“诶?我…我跟同学们一样…”
“…本阁清楚了,大约是召唤的流程出现了披露,才让汝的容貌出现了变化,本阁再次向汝致以歉意。”
“…没,没事。”
我的容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一直没机会照镜子。我只知道,我的耳朵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还有脸上的疤痕也消失了这两点。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犹豫,王虞卿从袖口中拿出一面小镜子。
“白小姐,给你…”
“谢…谢你。”
在陌生人的面前,我就会变得口齿不清。当我小心翼翼地从首辅手掌中拿到镜子时,我的指尖接触到了她的手指,明明只是轻微的触碰,我的全身上下却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显然对方跟我也有一样的感受,王虞卿如果受惊的兔子般迅速将手抽了回去。
但随着我们两人都将手抽了回去,这也导致镜子咣当一声砸在了地面上。因为害怕让王虞卿生气,我连忙蹲下身子去捡镜子,好在这面镜子的材质触碰起来与我世界的构成有所不同,似乎并未出现碎裂。
“这,这个人,是谁?”
自中午吃过午饭后去洗手间照镜子后,这是今日第二次从镜子里见到自己的模样。仅仅过了半日多的时间,我的短发相比于中午更加蓬松柔顺,或许是头发的长度变长的缘故,脸颊轮廓尽管还有几分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但整体上我的模样似乎显得更加精致。
除却如同幻想世界里精灵的长耳朵之外,我的皮肤就像是被日晒过一般,整体上要更加黝黑一些。左脸那张令人恶心的烧伤不见了,与之相对的这张陌生的脸多出了几分冷峻淡漠,镜子里的人真的是我吗?
“抱,抱歉,是我的错,差些损坏了您的镜子。”想起了身边还有一个首辅大臣,我连忙将镜子捧起送到了她的手边,但是不知为何,王虞卿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啊…没事,一个镜子而已。”
“您没事吧,看起来…”
“没,没事,既然问话结束了,本阁,本阁就先行离开了。”
王虞卿的脸就像是灯笼般,看起来红彤彤的。不过我并没有说出来,总觉得她会变成这副模样,是方才触电的缘故,如果指出了这一不堪,让对方恼羞成怒。也许我又会像从前在班级里一样,被人们当作异样来对待。
不知又独自一人待了多久的时间,窗外天色暗下来许多,伴随着洪亮的钟声响起,门外的侍卫提醒我,该去参加皇帝的晚宴了。在大厅里班里的其他人汇合时,果然因为我这副模样的巨大变化,班上的许多目光总是时不时飘到我的身上,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这种目光让我感到不适。
“不要嘈杂,大家尽量排成两列队伍,男生一列,女生一列”
这时候,组织班级秩序的人仍然是萧楠,我们的老师似乎还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一直跟随着侍卫离开了住所的宫殿,我又一次深切地感知到了此刻身处的异世界,比起过去世界里,即使在夜里也灯火通明的样子,这个世界就算在皇城,在夜晚也并没有多少火光。
除了我们的目的宫殿还算是明亮外,其余宫殿的烛火都十分微弱。
“诶,别踩我好吗?”
“抱歉抱歉,天太黑了,实在看不清路。”
也许是这具身体变化的缘故,即使是在黑夜,我的视野和听觉依旧十分灵敏,就算没有灯火,我依然能够见到许多宫殿屋顶潜藏着的暗桩。直到我们来到了另一处名为麟德殿的大殿门口,侍卫们的脚步才终于停了下来。看起来皇帝的招待宴会就是在这儿了。
进入大殿后,
与白日里宫殿的威严朴素不同,这栋宫殿内的摆设都极具奢华,除却首辅大臣的位置之外,大殿内东西两侧各陈设着十八张矮小狭长的桌子,看起来是对应着班级内总共的三十六人。当然在安排座次时,我的座位自然而然地又被安排在了最南面的末位。
反正我在这个班级里,没有亲近的人,就算在末位,我也没有任何怨言。在落座前,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开始寻找首辅大臣的踪迹,她正在前面与萧楠商量着什么事情,她似乎又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明明是有椅子的,但此刻宴会上却只有坐垫,异世界的人们都有跪坐的习惯吗?我不会跪坐,只能如同大多数同学一般盘腿坐下。随着所有人都落座完毕,侍女们不间断的上菜直到摆满了桌面后,皇帝才携着皇后从大殿的后方走出。
“异世界的各位贵客,朕是人类之国的皇帝姬平。朕理解汝等不知所措的心情,请容许朕代表人类之国再次表达诚挚的歉意,很抱歉在你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你们召唤而来,但是…请相信朕,若不是人类的生存遭受到了威胁,朕绝不会行此冒险之事…”
虽然皇帝陛下似乎正在讲话的样子,但我却没兴趣听这些又臭又长的客套话。已经饿了差不多一日的我,只是自顾自地狼吞虎咽般吃着桌上的饭菜。比起中午时,在食堂被萧楠强迫吃下的恶心米饭,就算这桌饭菜中有剧毒,我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异界的各位贵客,请相信朕,请相信人类之国!明日朕会让虞卿带着诸位看一样东西,届时异界的各位就能够彻底明白…接下来的时间,大家还请尽请享受宴会,不比拘泥于宫里的规矩。”
皇帝的发言完毕后,宴会似乎才算真正的开始,大殿内又变得嘈杂起来。似乎之后在殿内还有舞蹈、舞剑的节目,不过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眼前那如同手肘般粗壮的烤肉。
“汝看起来今晚兴致很好呐。”
正在我自顾自地埋头大吃时,首辅的声音出现在一侧。明明整个宴会的声音我都有听到并筛选,却没注意到这个人的脚步声,这个人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吗?我将手中的碗筷放下,并稍显惊讶的看向了自然而然跪坐在我身边的王虞卿。
“不…只是饿了而已。”
“本阁的师傅曾告诉过我,一个人只要还愿意吃饭,那她的人生就还有救”
“是…么。”
王虞卿说话的口吻,实在与家里那个爱说教的大姐有几分神似,我不想理会这种人,因为她们只会自顾自地将经验强加在我的身上,实际上却根本不会体会到我的感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将体内席卷而来的饥饿填平。只是,自入殿以来,我就在不间断的进食,但无论如何这种饥饿感始终存在。
“白小姐,明日演武场还有重要的仪式,无论如何还是希望您能够稍稍控制饮食。”
“…总,总感觉怎么吃都不舒服,明明我以前的饭量是很小的。”
“嗯…也可能是大召唤术的副作用”
“但,但是,其他人…”
我指了指其他桌上的同学们,宴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他们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玩儿了,桌上的饭菜虽然也都吃了一些,但都属于正常人的饭量。不像是我,已经将桌上的饭食几乎吃了大半,体内的饥饿感都未曾消减。
“可能是严重的问题呢,本阁带你去找魔愈师治疗,事关明日的仪式,一切都不能马虎。”
这么说着,王虞卿握住了我拿着筷子的手腕。仅仅是接触的一瞬间,如同傍晚时与对方接触的触电感又出现了,身体一瞬间的酥麻让我忽然有种热腾腾的感觉。与此同时,王虞卿再次与我的手分开,她的脸又变得潮红起来。
“这,这种感觉…不,本阁带汝去太医署找当值的魔愈师,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了明天的仪式…”
王虞卿艰难的站起来,但就算是这样,对方的身体看起来依旧有些颤颤巍巍,是因为方才那莫名触电的原因吗?
“您没关系吧?让我扶着您吧?” 我朝她伸出手,但却被对方拒绝了。
“不,不要…”
我没想到一直以冷静和理智示人的王虞卿也能发出娇滴滴的声音,一时间心中某种不属于我的感情萌动起来。
“没关系的,只要您为我指路就行。”于是,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我再次紧紧的搂住了对方的胳膊。
果不其然,当我们再次发生肢体接触时,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在对方体内的某种东西如潮水般涌入了我的体内。王虞卿如同脱线的木偶,身体颤抖着被我搀扶起来。为了躲避宴会刺人的视线,我带着王虞卿离开了大殿。
“不…本阁,本阁已经有婚约者了…”王虞卿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我,顺势倚在殿外守候的女侍卫身上,她莫名的呵斥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您在说些什么”
“不!没什么!走吧,跟本阁去太医院!”
尽管已经到了几乎全身脱力的状态,王虞卿似乎仍然不忘带我去太医院治疗,这个人还真是个忠于职守的人物,我并不讨厌这样的人。太医署的位置在皇城内,只不过这段路比我想象的要远很多,一直到了皇城最南面才到了太医署的官邸。而这一路上,王虞卿都在极力避免着与我的肢体接触。
……
“异世界小姐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十分正常呢,虞卿倒是你,身体真的不要紧吗?”
“没,没关系。但是,白小姐的饥饿状态…”
“大概是魔力缺失的缘故吧,我开些补魔药,晚上服下试试吧?”
“葵,感谢,多亏了你这么晚了还在值房。”
“不不,都是陛下的旨意,毕竟我也要保障这些异世界孩子的身体状况呢。”
……
经过了细致的诊查后,太医署的轮值医生为我开了一些药丸。不过这趟太医署之行,让我见识到了异世界另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那就是魔法。至少我认为是魔法,因为那位医师在为我治疗时,双手凭空便能生成翠绿色的光辉。
“麻烦汝把她安全送到会同馆,宫禁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本阁不能在皇城逗留。”
“是。”
简单交代完这句话后,王虞卿便匆匆离开了,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再与我多说一句话,难道我的行为真的把她激怒了吗?而且我也是第一次从异世界人的口中得知,我们的住所是叫做会同馆。
回到会同馆时,皇城内的钟声正好敲响。同学们似乎也早已回到了馆内,除了在一楼的客厅内还逗留着两队男女之外,其他人好像都已经回到房间睡去。由于白日里已经睡了一天,我的身体除了挥之不去的饥饿感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疲倦。但为了躲避客厅里同学们的尖锐视线,我还是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终于结束了呢。”
在服下太医署的药丸后,就算没有睡意,我还是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只不过,这张床在我离开参加宴会时,也仅仅只铺着一层床单,但现在却铺上了床垫与被褥。
不管是谁在帮助我,我都要好好感谢她呢。
如此想着,我阖上了双眼,等待着这一夜的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