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
满目皆是尸体。虽说并无到筋疲力尽的地步，但此刻我依旧单膝跪在城堡的大门处。这些横倒在地面上的尸体有些是人形，有些是狼形，还有半狼人。我的目光瞟向远处，在目之所及的地方，艾莉丝与蕾克正在牵制着如浪潮般拥入的狼群。
“到底何时才是尽头？”
从不久前多萝西化作蝙蝠逃往城堡深处之后，狼群们没过多久就开始了对城堡的攻坚，吸血鬼的十二姊妹能见到的人只有艾莉丝。为了不让蜂拥而至的狼群攻入城堡，我与蕾克也投入到了防卫战之中。
“果然，都是剧本吗？”
多萝西说过，恶魔对她降下了惩罚，她迟早会被蕾克刺穿心脏而死。事到如今，在“剧本”上的蕾克倒戈到了我的一方，所以狼群们才会发疯似的要进攻城堡，上一次的世界在人狼部落里明明没有见到过这么多人狼才对，现在却如蚁群源源不断。
“可恶…”
人狼们除了会变成狼形态之外，似乎并没有额外的能力，简直就像是普通人类一般。而我的手上沾满了血腥，这让我感到难受。把他们当做剧本里的龙套角色就好，把他们当做是梦就好，就在我如此告诫自己时，手上的魔术也在一刻不停地杀害。
“再这样下去，您的心会崩溃的。” 多萝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说道，“只要让他们将妾杀死，这种乱局也能结束，下一次…”
我没空理会身后的声音，因为多萝西的出现让狼群的攻击目标发生了转变，为了不让他们伤害到多萝西，我只好将身上的琉璃盾转移到多萝西的身侧。艾莉丝和蕾克也注意到了狼群的动向，她们朝着我们的方向赶来。
“主君，让我来保护您。”
“大姐！”
“准备逃吧，城堡已经不能再继续坚守了。” 因为轰隆的巨响和地面的震动，让我想到了人狼们可能还有着类似于投石车一样的攻城器具。于是我向蕾克与艾莉丝示意道，“从二楼逃走吧！”
为了拖住蜂拥的狼群，我只能将由小叶子身上得来的灵侍守在一楼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见到多萝西依旧自暴自弃的呆在原地，我只好强行以公主抱的形式将她抱起，虽说这个工作似乎应该交给蕾克。但多萝西和蕾克之间的恩怨，我直到现在还未完全清楚，不能让她们再贸然接触了。
“跳窗吧！蕾克，艾莉丝交给你了。”
“知道了，主君。”
从二楼窗口跳出去的瞬间，我和蕾克张开了翅膀。趁着狼群还未完全发现我们的踪迹，我们逃离了城堡的范围。
“主君，我们该去哪里？森林恐怕都是人狼，怕是我们一落地就会被发现…”
“嗯…” 我能想到的是往岛外逃跑，只不过，以我的飞行能力真的能够横跨大海吗？
“往那边走吧，妾不认为您能够在带着累赘的情况下跨越海洋…” 听到了我的心声，多萝西如此说道，她手指的方向是城堡的西北面。那是…从岛上最初醒来的地方，有着像是巨大鸟笼的庭院，“如果是那里的话，妾认为是那群野狗攻不进去的。”
“嗯…”
在蕾克怀里的艾莉丝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她咽了回去。直到天色暗下来之后，我们才最终到达了目的地。由于之前，我撤走了留在城堡里的灵侍们，人狼们估计早就发现了那是一座空城，直到我们来到了庭院，还能听到不远处时而传来的狼嚎之声。
“在这座岛上，知道这庭院存在的，只有妾一人。野狗子们要想找到这里，也没那么简单。”
“大姐！都怪我没有听您的劝告，嘉丽桃背叛了姊妹们，您布下的结界消失了，大家…都被杀害了。”
落地之后，艾莉丝跪在了多萝西的面前。据她所述，在她与嘉丽桃带我结束参观回到城堡一楼之后，两人就遵照多萝西的意见投入到了抵抗人狼族群的战斗之中。只不过，加入战斗没过多久，嘉丽桃就擅自解除了结界魔术，令奔涌的狼群通往城堡再无屏障。短兵相接时，作为吸血鬼存在的姊妹们还有所优势，但耐不住狼群数量众多，在艾莉丝的面前她的姊妹们纷纷殒命。嘉丽桃更是下落不明。
“后来遇到了蕾克小姐，我…我才保住了性命。”
“是么。” 多萝西依旧面无血色，虽然双目注视着艾莉丝，但却无比的空洞。在她的眼里，包括艾莉丝在内的十二姊妹不过是恶魔安排的故事里的一环，令我庆幸的是，她此时没把真相告知艾莉丝。
“总之，先到阁楼里吧，总是在外面容易被狼群注意到。”
众人听从了我的建议，朝着阁楼里走去。初次醒来时，在这里能见到的稻草女此时也没了踪迹，大概也是死在了狼群之间。我没有追问这件事，而是随着多萝西来到了阁楼内的一处客厅里。这次，多萝西没再逃离蕾克，在众人的情绪都平复下来之后，她却率先开口了。
“蕾克，妾该叫你这个名字吗…” 多萝西稍作停顿后，说道，“还是，妾该叫你…朝雨皇女殿下？”
“小妤…”
“你不是她吧，妾记得她的模样，她是人类。”
“恶魔夺走了我的全部，容貌也好、声音也好、荣耀也好，如今在我身上仅剩下的部分只有脑和心脏，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够理解我的话吧，小妤。”
多萝西哽咽了，她呆立在原地。或许是蕾克这句话的缘故，多萝西的情绪又产生了剧烈地震动，这也让“电波”再次窜入我的脑中，一幅幅记忆映像在脑中出现，这次依旧是在海岸，只不过视角变成了多萝西。我见到了一个陌生、但英姿飒爽的女子，那就是多萝西口中的皇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姝妤，就叫这个名字如何？」
「嗯！我终于也有人类的名字了！」
「终有一日，我会带你离开这座孤岛。跟着我，去见识比海洋更辽阔的世界吧，小妤。」
大概脑中闪过的画面，便是两人约定未来的时刻。本应该是幸福曼妙的记忆才对，但在这接下来，我的视野又回到了阴暗无光的房间里，直到适应黑暗之后，我才发觉身处的地方又是那个放满透明容器的屋子。这次的记忆更加真实，就像是亲身经历一般，我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这满是液体的容器内被浸泡着。
“主君，主君！”
“可恶，白跟你从前的状态一样，就连心都观测不到了。”
远方有蕾克与多萝西的声音，可是好远，好远。我的归宿应该是在这里，于是，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这封闭的房间内，这一次我沉浸在这记忆中时，视觉、触觉、听觉都消失了，我只能微弱的感受到周围的存在。这是我的记忆？这应该是多萝西的记忆才对，这…到底是谁的记忆。
“只能放手一搏了。”
这句话应该是多萝西的声音，在话音落下没多久，我的脖颈处就感到一阵刺痛。仿佛灵魂重又回到原本的躯体一般，五感终于开始逐渐恢复。我能感受到有人怀抱着我，这个人正在改变着我的身体结构，就像是胡姬那时一样。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卯足了力气想要将她推开。
“多萝西，放开我！”
我并不是厌恶多萝西，只不过是身体本能地发出了抵抗。但是，多萝西将我的双手强硬的按住，这让我一时间难以反抗。
“主君！小妤，求你…不要伤害她。”
“妾有分寸，相信妾吧！”
身体的力量正在恢复，魔力正在一点点的流入。只不过与我魅惑人类时的感受不同，只要我的精神稍微松懈，我似乎就要坠入对方的爱河之中了。在与多萝西的力量作斗争的时候，身体也逐渐开始恢复，最终我得以将她推开。猛地坐起身，想要对多萝西进行斥责，可喉咙却发生了异常。
简单来说，就是发声变得困难，喉咙变得干咳。仔细检查才发觉，无论是从口还是鼻腔，我都没有了呼吸。
“要先吸气呼气，再用魔力将气体封存在体内，如此反复，您就能发声了。”
按照多萝西的指示，我反复适应了几分钟的时间，才终于磕磕绊绊的说出了一句话。
“我…到，到底，出什么事了。”
“您突然就失去了意识，到底…” 蕾克如此说道。
“白，您能先告诉妾，方才一瞬间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吗？” 多萝西上前一步，将蕾克拉在了身后，似乎对我有所防备的样子，“您有所不知，皇女…不，蕾克在之前的世界要杀害妾之前，许多次都像您这般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灵气，紧接着就会失控。”
“小妤，主君是不会伤害我们的！”
“你不是也，杀害了妾不知多少次吗…反正，你也都不记得了。”
本来还为我辩护的蕾克语塞了，为了接触三人的防备，我只好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我又看到了你的记忆呐，多萝西。没有任何感觉，视觉也好，听觉也好，触感也好，只能模糊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那应该是一个满是透明容器的房间，我就像是被吸入记忆一般，逐渐就迷失了原本的自己。”
我是谁，我是姬朝雨，我还是白澪。我是谁，我还能是谁。陷入记忆里的那一瞬间，我应该在无边的黑暗中反复如此质问了自己无数次才对。
“您能看到我的记忆？” 多萝西质问道。
“大概，是蕾克的能力。之前将她转化时，我吸收了她的能力。但是，我无法控制。蕾克，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吧？”
“嗯。”
“蕾克，你还有这种能力吗？”
“嗯，小妤刚才说我没有杀害你的记忆，其实是不正确的。虽然我没有世界重置的自觉，但每次与你见面，你过去的记忆总会流入我的脑内。大概，这是恶魔为了戏弄我，才赋予的能力吧。”
蕾克发出了苦笑，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对不起。” 片刻后，多萝西表示了歉意，“大概是因为妾的记忆，才让你失控的。好在…白，挺过来了。”
“你对我方才说的记忆有印象吗？那个时候装满容器的房间…似乎就是你在城堡的卧室。” 我反问道。
“抱歉，您就算问妾，妾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妾自认为没有失去记忆，但说实话千年的时光是漫长的，或许您看的是妾遗忘的某时刻的记忆。也可能，那也是如人狼和吸血鬼的斗争，是恶魔的恶趣味的剧本。”
“是么。”
就算她如此说明。但我觉得，那段被“囚禁”的记忆应该是与海岸上的誓约同等重要的回忆才对，为什么她会遗忘呢。如果多萝西与蕾克口中的恶魔是一个，那它将两人囚禁在岛上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真的是恶趣味的一种吗？总觉得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了。
“恶魔，莉莉丝。” 我小声嘀咕道，毕竟来到这个世界上，虽说恶魔总是被人挂在嘴上，但我实际知道的恶魔却只有莉莉丝，她的身体与我相融合，改变了我的人生，赋予了我力量。虽说被一个名唤鸢尾的勇者莫名其妙的怀恨在心，但我打心底里是感谢恶魔的。
但看到如今被恶魔掌控了千年的多萝西与蕾克，我动摇了，或许莉莉丝选中我的原因也是如此。被多萝西注入了血液，身体又发生了改变，明明肌肤已经变得冰冷，心脏也不再跳动。但一想到恶魔，一想到自己可能也如她们一般被掌控在手心里，心里依然提心吊胆。
“白…”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又听到了多萝西的声音，“妾有一件事想对您说。”
“什么？”
“妾想取消与您的契约。”
“可是，你之前…” 是因为遇到了蕾克，所以不想死去了吗？
“正如您所想。” 多萝西的眼神迅速停留在蕾克身上一眼后，便继续说道，“我答应过您，会释放您的家人。桐子小姐，安洁小姐，以及楠小姐，您就带着她们离开吧。”
“那你呢？”
“妾…会跟着蕾克一起逃离，到时候就分道吧。”
“小妤…” 蕾克向我投来了求助的目光，看起来是在征求我的同意，于是我点头道。
“可以，她们人在哪里？”
“就在这庭院的地下，妾带你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