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那他现在，那话能说么？
可是师父又好像将事情给猜出了个大概的模样。
他本想打定主意闭上嘴，只是他抬眼就看到了符湛雨的满眼失望。
应晨再次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跪倒在符湛雨摆在床下的鞋子前。
“徒儿，愿说。”
......
符湛雨静静地听完应晨的讲述，她没有吭声，还闭上了眼睛，直教人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而应晨的脑袋则是死死地贴着地面，身体也仿佛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符湛雨才叹息一声，几近无声。
应晨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不是师父，而是手持账簿的阎王。
他静静等待着符湛雨的宣判。
“年少慕艾，我能理解，毕竟，晨儿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谁不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也是怪我，没有和晨儿透露我的身份，结果反倒是弄巧成拙。”
符湛雨的话语很轻盈，几乎没有什么波动，一如应晨印象中的，师父的那般口吻。通常师父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时，是认为事情还有的救，所以苦口婆心的劝诫。
这不免让应晨燃起一丝希望。
“只是，没想到晨儿会做出这等难以启齿的事情。”
“师父，徒儿知错了。”
应晨行跪拜大礼，诚恳说道。
符湛雨顿了顿，过了好半晌才说道。
“晨儿啊，师父可以原谅你，但是，如果你侵犯的不是为师，而是一般的女子，现在你该当如何呢？”
应晨思索了一番。
“为其负责，太过厚颜无耻，徒儿深知大错铸成，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符湛雨也不知道，应晨到底说的是不是真心话。起码他表现的态度还是很诚恳的，但是这也不意味着这事就此翻篇。实际上，她这番问话就只是确认一下应晨的态度，她真正的决断，才刚刚开始。
“应晨，我一直以为，为人师，应当教导其良善，培育其知识，引导其走向正途。”
“师父……”
应晨不明白符湛雨为何要突然这样说。
“我曾听闻，如果父亲欠了债务，意外死去，那么他的儿子也有义务偿还。同样的，如果是儿子欠了赌债，无力赔付，那么父亲，也是必须要为他孩子的行为负责。所以现在，应晨的行为也出现了问题，身为师父的我，是不是也有责任呢？”
“师父有何问题，全都是我的问题！”
应晨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他立即抬头说道。
符湛雨用柔和的目光看着他，摇摇头道。
“晨儿走上了邪门歪路，恰恰是因为我，这意味着，我并非是个称职的师父。”说着，符湛雨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况且，我还是这个样子，根本就和为人师表无关。”
“师父！”
应晨十分着急，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符湛雨的意思，他不敢确定。
符湛雨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露出了内里的深衣，她两手抓住大氅的衣领两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衣服叠好。
“你走吧。”
符湛雨背对着应晨，她说道。
“走？师父，我要走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不要呆在我的身边了，我怕我会害了你。”
“师父，我……”
“走吧。”
符湛雨的口吻透露着不容置疑，和之前的柔和口吻截然不同，她显然不是突发奇想。
应晨还在坚持，只是。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符湛雨又说道。
......
当应晨离开房间的时候，发现辛幼白和辛华两人，一人将马牵了过来，一人准备好了干粮和换洗衣物。
“最近的天气已经开始转暖，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镇子上的商队也开始活动了，应晨你要是怕一个人没有照应，也可以跟着商队走。”
辛幼白叮嘱道。
应晨失魂落魄的点点头，也没做声，将辛幼白手上的包裹接过，跨在了身上。
他不住的回头，从辛华手中接过缰绳，也没有上马，而是一步三回头，朝着符湛雨的房间看。
他大概是希望事情还能有些转机，但是，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突然，辛幼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的个头是要矮些的，还得垫着脚。
“男子汉当断则断，表现的优柔寡断才教人看不起，况且，你还年轻，又不是死别，表现的那么可怜兮兮我看着都难。再说了，幼鸟迟早有离巢的那一日，总是跟在师父身边，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应晨总觉得不是那么一一回事，他可真怕师父不要他了，他在世上就师父那一个亲人，师父对于他的含义，远不止“师父”这两个字那么简单，有符湛雨在的地方，对于他来说，就是家。
“我…….”
应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将视线从辛幼白的脸上挪开，转而又看向了那个房间。
他大声道。
“师父，我走了！”
辛幼白和辛华两人对视了一眼，两人一人去了符湛雨的房间，一人，跟着应晨朝着院子外面走。
首先是辛幼白这边。
“他走了吗？”
符湛雨从床上起身，和辛幼白搭话道。
“走了，恋恋不舍呢。”
“嗯。”
符湛雨应了一声，将大氅再次穿到了身上，将腰间束紧。
“我还以为，你要来一出割袍断义呢。”说话的是辛幼白。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是这衣服着实不错，要是切开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符湛雨用手指摩挲着衣领。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要和他断绝关系？”
“当时是在气头上，想了想，没有哪个师父会因为徒弟偷了东西而断绝关系的，是我言重了。”
“偷东西呀……”
辛幼白笑着，她想了想。
“我之前在山上做宗主时，闲来无事，常在山下走动，也知晓了一些镇子里的八卦，我听闻，有一户人家，儿子和后妈搅合在一起，结果老子要和儿子断绝关系，一时间成了全镇的笑柄……所以，我问你，我言中的后妈，算是个东西么？”
符湛雨蹙眉。
“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后妈。”
“但你也不是个东西。”
辛幼白顿时反驳道。
符湛雨无奈。
“身体变了，连心性也变了吗？怎么和小孩子一样，还拐弯抹角的骂我。”
“不是，我是想问你，你当真舍得么？应晨说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小孩，你就这样让他带着心伤离开？现在去追还来得及，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也行。”
符湛雨叹气。
“没有哪个家长会真的舍得，但是也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般，他留在我身边只会害了他。”
——
“你要送我？”
应晨牵着马，他不住的打量眼前的辛华，他的左衣袖空空荡荡的，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
辛华回头看了一眼，那林中的小院，距离此处已经有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了。
“是啊，是想送送你，毕竟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诀了。”
“你可别这样说，我听着瘆得慌。”
“呵呵。”
辛华也不恼，只是笑笑。
“但是你和你师父却并非如此，你继续呆在她身边，反倒是会引起她的反感，如果，在不久的将来同她偶遇的话……”
他冲着应晨眨了眨眼。
在修炼上无比聪慧的应晨，此时却犯了蠢，不明白辛华此时是什么意思。
他牵着马继续往前面的路上走，而辛华则是在原地驻足，他倾斜着腰，用一只手做了一个滑稽的拱手礼，朝着应晨的方向。
待到完全看不到应晨的身影后，他才起身。
不过这时，他听到远处传出来的一声。
“我走了！”
辛华失笑一声，他同时喃喃道。
“你一定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