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过往
结束了早上的工作,时雪扶着腰靠在亭台的栏杆上,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茫的,她觉得自己虽然存在,却又没有留下半分痕迹。没有痕迹的存在,是存在吗?
她自知自己绝对不是探究什么高深问题的料,她对那些花里胡哨的哲学问题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去探究,她躲着它们,却发现自己好像不得不要面对它们。
在自己过往生活的破碎中,在一切都置换的可笑颠倒中,她似乎已经没有了藏身之所,一切,似乎要把她逼到疯狂的边缘。
内心很想找个人说一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去说。其实她的人选也就两个,江浸月或者林霰。每当想到林霰有些隔阂的目光,就让她感到一种无奈的恐惧。是不是她自己太敏感了?其实林霰并没有那种意思,但是脑海中这种想法却怎么也杀不掉。如果林霰如此,恐怕江浸月也好不到哪去。她也不敢去面对了。
按理说她可以回家了,可是回家时分显然更令她痛苦,不如在这里靠着吧,吹吹凉风,她有些怨恨为什么凉风是让她清醒而不是昏厥。
“时雪如果不开心的话,也可以向哥哥倾诉一下哦。”刘祥吊着根烟吞云吐雾的靠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朵花。
时雪厌恶的扇了扇眼前的空气,怎么会有这么下头男人?与之相比,就连曾经的自己都算是温文尔雅的君子了。她现在心情不好,也不想去忍了:
“喂,你幼不幼稚?你不会觉得这样很酷吧?你这样只会让我感觉很蠢。还是你觉得,勾搭女生只要几句话摆几个动作就OK的?”
刘祥愣了一下,问道:“难道这样不酷吗?”
“很,蠢。”时雪着重强调道。
刘祥在脑海中检索了一圈,发现无论是电视和是小说里都没有这种情景,一瞬间手足无措起来,困窘的丢掉烟跑路了。
时雪松了一口气,继续靠着栏杆吹凉风去了。
“我早就和你说过吧,你这样不行的?”高浔阳对着刘祥说道。
“为什么啊?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亏我还专门去学怎么吸烟呢……”
“小说那些是理想化的虚构,现实不是这样的,而且,她不太正常。也不是那种一心想谈恋爱的女生。你快换个目标吧。”
“我试了好几个了,没一个成功啊!什么人设也用了,那个都不行。”
“真诚,就是最好的人设。”高浔阳安慰道。“不要着急,一点点来。两个不一样的人心灵的契合是很缓慢的过程,那些一见钟情的桥段不可靠。”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可能我真的有点蠢吧,但我以后不这样做了。”刘祥回复道。高浔阳向上走去,看到时雪还在吹风,他走进问道:
“你还不回家吗?”
“家里也没什么好事,在这吹吹风吧。”
“我觉得吧,没必要天天因为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来折磨自己,对自己身体也不好。”
“话是这样说,但是做不到。”时雪对高浔阳还算有点兴趣,,感觉可以谈一谈。
“是因为烦刘祥吗?”
“不至于,他就是个幼稚的家伙。”
“那是因为什么呢?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也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乐意听一听。”
时雪其实已经郁闷了好久了,仔细打量了高浔阳两下,最终还是觉得找个人说一说会让自己高兴一点:“一场战争,我与另一个自己的战争。我败的很惨。”
高浔阳不太理解,但是他知道不能在深挖了。这是他的度。
“或许可以换一个方向试试,或者逃离这场战争。”
“我也想,可是做不到。”时雪叹息了一声。
“反正我是觉得吧,你有点偏执了。明明身体很差,干到一半就累得不行,却还要咬着牙硬撑,也不要别人的帮助。我觉得,如果家庭有条件的,可以从事一些更适合的工作,或者干脆躺平。”
“我的确有些偏执吧,但偏执之所以是偏执,就是因为放不下。”
“我觉得……你不太属于这里。”
“怎么说?”时雪有些惊诧的问道。
“我感觉你很有学识,应该学历比较高,同时也能感觉到你对这些很陌生,似乎从来没体会过这些。我感觉,你应该是坐在办公室里的白领。”
“我曾经是,但因为一些变故,我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了。我曾经一个月挣得比现在的三倍还多,还有一堆假期。”时雪感慨道。
“看出来了,你很不甘心,你瞧不起这里。”
“不是瞧不起,就是感觉不喜欢。”时雪辩解道,不一会又坦白了:“好吧,就是瞧不起。”
“你应该上过大学吧?”
“山河大学。”
“那是重点大学,我没上过大学,大学生活应该很丰富多彩吧?”高浔阳问道。
“其实没什么意思,也没有什么意义。我现在感觉真不值,上了这么多年学,最后不还是干这种低端工作,有什么意义?”
“我觉得不能这么说,学习也不是单纯的为了钱,增长了见识扩展了能力,这些也很重要。”
“不值啊,真的不值的。我亲身体会的。我现在这个破身体一堆毛病,时不时就有零件完蛋,但我并不是生来就这样的。诚然,我的确先天体质不太好,但是远远到不了这种程度。”
“因为一些变故吗?”
“自己选的。最核心的是我的肺,这个最差。但我一开始肺是好的,是因为体育中考一千米才废掉的。当时我一定要考重点高中,自己绝对不想丢掉体育这个A,可是先天体质不好,就只能往死里练。
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到后来肺开始出问题。当时以为是小问题不重视,直到体育中考前一个月,恶化的厉害,都开始影响日常的呼吸了。如果那时候去治的话应该也行,可是我谁也没说,就自己又熬了一个月。
体育中考结束了,重点高中考上了,肺完了。
还有这个腰,是高中三年往死里学搞废的。抬头是书,低头是书,吃饭是书,睡觉是书,一天天就闷在教室中学习,把体质彻底搞废了。高中三年也没交到什么朋友,整个人变得孤僻。
上了大学后,即使有心挽救一下,尝试了几番觉得没救了也就放弃了。如此看来,似乎太亏了,对吧。如果在大学和健康选择一个,我现在选健康。可是一切没有如果。”
“的确是挺亏的。”
“当年我受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流了很多泪,当时我以为是努力终得回报的喜悦,现在看来更多是一种不值的悲伤。”
“所以,你很后悔,觉得当年的自己做的太蠢了。”
“当然。为了个破文凭,身体身体废了,人也搞的不正常了!到现在了都交不到什么朋友!有两个朋友还不敢面对!与父母的关系也完蛋了!我真是失败啊……”
“我觉得,没必要对过去的自己太多苛求,毕竟那已经是当时的你能做出的最好结果。站在未来对过去的自己横加指责,这是不对的,毕竟过去的自己根本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你也就是嘴上说说,谁能做到?你对你的过往很满意吗?”
“我觉得我还是比较满意的。”高浔阳回复道。
“你有学历吗?你有一份好工作吗?你有钱吗?你有房子吗?你有存款吗?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高浔阳坦率的回复道。
“那你到底有什么满意的啊?想你这么大年龄的人,有多少都已经收获成功了。而不是像你一样,干着低端的工作,连房子都买不起,你这样有那个女的愿意嫁给你?”时雪颇有些宣泄情绪的说道。
很快,她低下头:“抱歉,我不该这样说你的。”
“没关系,这都是事实。”高浔阳反而很坦率。
“或许你是那种看淡了名利的隐士,追求自己的世界吧。”
“很抱歉也不是,我挺想挣钱的,但是确实挣不到。我挺喜欢看诗的,也喜欢写一点,可是投了几次稿都被拒。我也不是那种隐士,我回到家就打游戏刷抖音,我也没有什么那种高大上的追求。毕竟这些多轻松,读书多累啊。”
“我搞不懂,这么看,你怎么也算是个失败者。过往到底能给你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
“自己满意就可以了。我坚定的认为,不要对过去的自己过多苛求。”
“你很独特,我没想到在这样社会底层能遇见想你这么独特的人。”
“可能有思想的人不都在高大上的亭台里,也可能在社会底层的生活里吧。”
“你说得对。但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高浔阳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曾经的自己有些偏执,伤害了不少人,也伤害了自己。”他解开一直缠在右手手腕上的绷带,赫然是一道极深的疤痕,显然,他曾经割腕自杀过。接着又把绷带缠上了。
时雪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复杂,她理解不了他,他比她强得多。他在心灵上彻底战胜了她。
“或许你并不是失败者,失败的只是我。而且我还无法承认自己的失败,我只能通过连哄带骗,欺骗自己我并不是失败者。我就像是个小丑,一方面吆活着我的过往没有意义,一方面又不敢承认它没有意义,依恋着我的过往给我提供的可笑的虚荣感。我总喜欢自我夸耀自己是个文化人,是个君子。说到底我也只能通过这样卑劣的自我欺骗,骗自己说自己过往也是有意义的。自己曾经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古文,公式,即使一点也不喜欢,即使觉得一点用没有,最起码也可以让自己显得是个文化人可以嘚瑟一下……
我真是个……丑陋到不行的卑贱家伙……或许,我输的应该吧……也许这些都是惩罚……”
“不是!”高浔阳斩钉截铁道。“那现在的自己来苛求过去是愚蠢的,用过去来反过来指责现在的自己甚至是更加愚蠢的。在我看来,时雪你有你的优点。”
“怎么?一副还不错的皮囊?如果我是个外表丑陋的人,你还敢这么说吗?”
“我敢。”
“也许你敢,但我不敢。我就剩这点东西了。我就剩这么点东西来维系我可笑的虚荣了,来维持我可笑的高傲,来告诉自己自己并不是一点意义没有,即使一切都是欺骗,也要毫不犹豫的爱上这种欺骗。
我真是个疯子,亦或者说我已经在疯狂的边缘。”
“祝你好运。”高浔阳祝福道。他只能这么说,因为“偏执之所以是偏执,就是因为无法克服。”而且归根到底,也只能自己解决。
“谢谢你,高浔阳。”时雪难得了笑了笑,她没有解决自己的任何问题,她也知道自己解决不了自己的任何问题,只是能和他谈谈心里话,让她感到久违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