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的十字架项链，我将它倒着拿在手上。
现在距离日出还有15个小时，我与跟着我的女孩已经不休息地在冰面上走了12个小时。
这里是世界上最北边的海。我与我旁边和我牵着手的女孩已经在这海上向南前行了32天。
这期间，我一直在使用魔法让我与她免收海上低温与风雪的侵袭。但魔力终有耗尽的时候，我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了。她似乎是知道了我的状态，握紧了我的手，我告诉她，不要担心，我们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不出我所料，在不远的前方，我透过雪看到了微弱的亮黄。再前行几百米，我们就看到了光源的全貌。那是一艘由木头制成的中小型客船，大概能容纳六七个人。它现在正发出微弱且闪烁的火光。
我用双手作为女孩脚的支点，将她举上了船；我查看了附近，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扒住船檐翻了上去。上去后，我看见她已经走到了船上面唯一的门前，正打算直接推开进去。我跑过去阻止了她，拉好她的兜帽，将她拉到身后，然后再敲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大鼻子的老妇，她的后方传来温暖的火光。我并未开口，但老妇只是看了她面前两个穿着黑色斗篷、不明来路的人一小会，便似乎猜到了我们的来意，笑着邀请我们进去。
在这片海的更北方，我的故乡中口口相传过，曾经每当凌冬将至之时，沿海渔村的渔民们便自发集合起来，以村为单位建造小客船，并让村里公认品行最好的人敢在海面结冰前乘它驶向海中，在那里度过冬天。
这个习俗始于700年前，来自南方的勇者从南陆跨越冰洋来到我的故乡，打败了当时奴役着北方人民的魔王，解放了我们的祖先，人们为了感谢和纪念他，便有了这个习俗，以帮助像我一样跨海旅行的人。
进入船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木质地板上燃烧的圣火。以魔力作为燃料的火，我想它可以持续燃烧到冬天来临。火周围有好几个坐垫，其中只有一个有被使用的痕迹，那个坐垫旁边有几本书，最上面的是一本圣典。再往外围看，便只有几张桌子、柜子、摆钟，和下去更下层的楼梯了。
女孩早就在我观察时从我后面小跑到了火旁取暖。老妇依旧笑着。
“这孩子很活泼呢，应该是夏天出生的吧？”老妇说。
“大概吧。——感谢您愿意收留我们，愿女神护佑您。”
我握紧了手中的十字架。我想将十字架藏起，但老妇已经看到了。
“原来是神官大人吗？没事，这里也有十几年没有接待过向您这种人了。您与这孩子能到这里，一定经历了诸多劳苦，现在一定很累了吧，我这就去给你们准备食物与房间，请先在这里烤烤火稍等一会。”
“我不是神官，”我向她解释，“我只是教会里的处刑者而已。”
“处刑者不就是神官吗？”她笑着反驳，“神父为女神行驶责任、牧师为女神播撒慈爱、处刑者替女神审判不义。”
接着她从楼梯下去了。我看着她下楼，想，现在的我大概已经不是信徒了。
“梅林。。。”
女孩从火旁走过来，呼唤我的名字，向我伸出手。我握住她递来的手，捏了捏，发现已经肿胀了。
“刚刚还在手动就离火这么近，现在肯定全身都肿起来了。这是正常的现象，不过如果你觉得难受的话，以后还是得先等身体慢慢暖和起来再去接近火才行。”
“梅林，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南方呢？”
“大概还有二十天左右，”我计算了一下，“我打算在这里停留五天，所以时间还要再往后推。”
“以后还会有这种船吗？”
“没有了，我想。这种小客船的习俗早在我出生前，甚至在你出生前就消失了，我也是偶然间才得知竟然还有一座村庄依旧维持着这种习俗。”
“如果真按照梅林说得那样，那么那个奶奶一定是个好人吧？”
“应该是。”
“那我能把帽子摘下来了吗？耳朵折在里面真的很难受。”
“不行。抱歉，等我确认船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再说吧。”
看得出来她很不开心。对此我只能拉着她去到火旁，让她继续烤火，再把手上的十字架项链给她。
她很喜欢闪闪的东西，而我的黑金制项链——上面其实还有红宝石——正好符合要求，所以每当我给她这个的时候她都可以暂时忘记烦恼。
我看着她模仿我的样子，用袖子擦拭实际上并不脏的项链，松了口气，便下楼去寻找老妇了。
船的话应该不叫“楼”我想，应该叫“层”，还好没有在她面前说出来，要不然我得教坏她了。
船不大，我说过，它只是个中小型的客船，所以我从火的那一层再往下就是没在水里的最底层。楼梯往前是一个过道，连接着六个房间。过道的墙上挂着火把——当然，是圣火——但由于这一层没在水里，墙上还凝着水珠。右手边离楼梯最近的房间的门开着，老妇在里面整理东西——那应该是个杂物间，我想。
“我来帮忙吧，婆婆，”我确认这层也没有其他人后，进到杂物间，观察周围，“两个人一起更快点。”
如我所料，这里堆满了杂物。地板和墙壁都已经潮了，但这艘船的建造者很用心，所有的物件都用了独特的支架使其与地板墙壁相隔开，让它们不会受潮。
“唉，”老妇笑着说，“真是抱歉，神官大人，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有些不中用了，还要劳烦您。”
“婆婆您肯收留我们，我们就很感谢了，并不劳烦——还有就是，请别再叫我‘神官大人’了，您是长辈，叫我梅林就行。”
之后，我帮老妇打扫整理了两个房间，从杂物间取出厨具、餐具，从另一个房间取出面包、黄油、乳酪。期间我又发现了建船者在下层画了法阵，只要注入魔力就可以将下层凝的水珠都聚集起来——实际上整艘船都被祝福了。除此之外，房间中各个家具的大小、布置，每节楼梯的高度等，都弄成了方便老妇生活的样子。
“这艘船看起来是新建的，”打理好一切后，我搬起厨具与餐具，向老妇询问，“请问是谁设计的呢？”
“是我的儿子和孙女，”老妇依旧微笑，一直挂着笑容的她让我想到了教堂里女神黛瓦菈的神像，“很厉害对吧？我可是把他们两个当做我的骄傲哦，无论是作为牧师的儿子，还是作为建造师的孙女。”
“嗯，您有个让人羡慕的家庭。”我说。
一上到中层，我就看见了女孩正襟危坐、直视着我，面前横放着两条鱼，每条都有半个她那么大。我马上意识到了，他用项链上的红宝石作为施法媒介，辅助自己使用魔法到冰下抓鱼了。
而且她这样看着我，是想让我夸她。
我叹了口气，表示她成功了。
“真厉害。”我说。
“谁真厉害？”她问。
“安可真厉害。”我回答。
“安可哪里真厉害？”她追问，嘴角上翘。
“安可哪里都真厉害。”
她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腰，我也抱住了她。
虽然她这样做后就弄掉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她的那对耳朵。
“这孩子，原来是只精灵吗？”老妇说。
鱼烤好了，老妇拿了一条比较大的，分了一半给安可，自己吃另外一半，让我吃剩下的一条。
现在距离日出还有十三个小时，我们终于吃上了晚饭。
“真惊讶呢，我这辈子竟然能够第二次看到精灵，还是个孩子。”老妇笑着说。
“抱歉之前瞒着您，我只是有必要保证没有其他人危害安可的安全。”我道歉说。
“梅林大人要带着这孩子去南方吗？”
“是的，去南方。”
“为什么要去南方呢？”
“。。。。”
我有点顾忌。
但其实我没理由瞒着她，我想，我不该瞒着她，这位老妇已经向我们释放了完全的善意，而我不能欺瞒这位和蔼善良的好婆婆。
而且，我想，就算她知道了一切，也不会就此疏离我们的。
因为她是位母亲，我想。
“。。。我，我们被王国通缉了，正在逃亡。”
老妇微微张了张嘴，但又微微地笑了。
“您，早就猜到了吗？”我问。
“一点点而已。”老妇回答。“北方的人民们都不怎么待见精灵，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
老妇看向了在我旁边的安可。安可吃完了鱼，已经饱了，开始玩起了项链。她让项链飘起来，在我身旁飞来飞去。
“精灵和魔族一样，天生就对魔力有着极高的亲和性，”老妇微笑着说，“所以他们在曾收到魔族奴役摧残的北部会收到歧视。大概10年前，我还是在这里，也接待了一位精灵，她住在这里时就一直在抱怨这个。”
安可玩着玩着，开始打哈欠了。
“五年前，王国的君主死于非命，他的两个儿子为了争夺王位发动了战争，”我拿出手巾，将安可沾满鱼油的嘴擦干净，“打到现在，小王子已经不耐烦了，打算直接用大型奥术轰平他哥哥所在的王都。”
“小王子大人竟然打算这么做吗？”老妇的脸第一次完全地绷了起来，“这样的话，王都的平民们不就。。。”
“奥术都是要献祭的，这与教会的理念不一致，所以一直在反对，”我说，“那个大型奥术本来是要献祭魔族的，但魔族在北方的数量甚至要比兽人和精灵加起来都少，正好当时小王子抓获了一只幼年精灵——也就是安可，所以便想着拿她当做祭品。”
“然后，您就救了她？”
我点点头。
老妇看着安可，就像在看她自己的孩子。
安可已经睡着了。她蜷缩在坐垫上，靠着我睡着了。我缓缓抱起她，带她去到下层。老妇跟在我后面，手上带着圣火的火种。
“梅林大人，您为何要甘愿付出不能再回到故乡的代价也要救这孩子呢？”老妇问。
“。。。不能回到故乡，不能回到教会，就不救了吗？”我说，“不过您要真想问出个原因的话，我倒是能说出来两个。”
我走进一间已经打理好的房间中，把安可放到房间的床上，盖好被子；老妇在房间的火炉里点燃了火。
“一是，我小时候，我居住的村庄被魔物袭击，有一位精灵魔法师救了我，并教了我两年的魔法；”我回过头，对老妇说，“二是，我想，女神大人，黛瓦菈大人，她如果注视这我的话，也会希望我这么做的。”
老妇又露出了微笑。
“梅林大人您，真的又善良，又虔诚呢，跟我的儿子一样。”
她离开房间，打算上到中层，回到火旁，我跟着她。
“婆婆您的儿子，他是位怎么样的人呢？”我问。
“他呢，是我的骄傲呢，”我们再次坐到坐垫上，继续吃晚饭，“他是位很优秀的牧师。”
“他曾经就说过和您一样的话。”她说。
我正往口中递入的面包停在了半空。我看着老妇的大鼻子，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我曾经听他说过，”她笑着说，“他曾帮助过一个用攻击魔法伤人的孤儿，让他加入了教会，当我的孙女问他为什么要帮助那个孤儿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
我看着她的笑容，想，这位母亲真的很像黛瓦菈。
“梅林大人，您为什么相信女神的存在呢？”她问。
。。。。
“喂，大鼻子牧师，为什么那个教会的老头给我的项链上的十字架是倒着的啊？”
“哈哈，那是处刑者的项链，你被选中，要在以后成为处刑者了。”
“处刑者？我？那老头干嘛给我这个活计？”
“谁知道呢。”
“啧——大鼻子，你真的打算带我进教会？我可不相信什么黛瓦菈。”
“谁知道呢~~”
“嘶。。。。你又为什么信神？女神可是只有在神话里出现过。”
“谁知——哎，别踢！我说我说！”
“哼。”
“你要问理由的话，哈哈，大概只是因为——”
。。。。
“‘大概只是因为，女神大人存在的话，会更好吧’，”我说。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缘分。”我说。
“梅林！梅林！”
安可站在我床边，摇着我的小臂，将我叫醒。我躺在客房的床上，头脑有些昏沉。
“怎么了？”我问。
“太阳出来了！”她跳起来回答。
“什么！？”我快速起身，穿好衣服后小跑上去，上到甲板，安可跟在我后面。
我到了甲板上，老妇已经在甲板边缘欣赏日出了。我愣了一会，走到她旁边。
“早上好，婆婆，感谢您为安可洗漱。”我看了眼安可，有看向日出的方向，说。
“早上好，梅林大人。这可是冬天的第一个日出呢。”老妇回答。
“但它代表着冬天的结束，再过几天，冰层就要开始融化了。”
“本来是希望您和孩子能多留一会的，但看来您们得抓紧时间了。”
“不过这日出，依旧还是很美的。”
我的衣袖被扯了扯，是安可。她看着我，有点难过，
“梅林，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吗？”她问。
安可不高，初升的太阳被甲板边的围墙挡住，只能找到她的头。
“对，最多留到明天日出。”我说。
“这样吗。。。。”
“我的项链呢？”我问。
“。。。。项链！”她又跳了起来，小跑进船里。我看着她下去，又转头看日出。
“这个孩子几岁了？”老妇问。
“80岁，大概。”我回答。
“精灵的寿命还真是长呢，她还至少要再等70年才能发育到成年呢，”她感叹，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您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一边教她魔法，让她尽可能在我死前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一边寻找南方精灵的聚居地。”
“‘精灵之森’吗？很不好找呢，毕竟就算实在南方，精灵也依旧稀少。”
“。。。。我还有60年，至少还有60年。”
“。。。。果然呢，处刑者们都是善良的人。”
我笑了起来。
“谁知道呢。”
“梅林！”安可回来了，“我找到了！”
处刑者的十字架项链，从一开始，上面的十字架就是倒着的。处刑者祝福、祈祷、行刑、祭拜时，都必须先将项链摘下，倒着拿在自己手中，以此时刻提醒自己。
我接过项链。安可爬上围墙，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不让她掉下去。
之后，我们要继续南下，我想，在此之前要给婆婆抓几条鱼，鱼群就在附近；到了南方，得先维持生计，也许还要找个旅伴。。。。
我的十字架项链，我将它倒着拿在手中，为今后祈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