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也挂着泪，面露茫然，金色的眼眸颤动着，看着自己这熟悉且稚嫩的手。
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所经历的残酷都是真实的。
白芷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被孟浪活生生剥皮的痛苦时刻，只是稍稍回想，心中就感到阵阵恶寒，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活了下来，皮也在自己身上好好的，可白芷肯定，那洞窟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啊汀看着惊慌小兽一样的白芷也顿在了那儿，白芷的情绪看上去不太好，她是不是要安慰一下她？可是，说什么呢？
啊汀也只有十岁，对这种情况也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她有些儿担心，转头跑了出去，跑到院子里将枯坐着的鹤云拉了进来。
现在时间是早晨，周先生上山采药了，不过鹤云在院子里修炼。
在啊汀眼中，鹤云是十分厉害的，先生不在，最靠谱、最厉害的就是鹤云姐了，虽然鹤云姐不喜欢同啊汀说话，但也从未拒绝过啊汀。白芷睁开双眼，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鹤云姐，你捡回来的小姐姐醒了。”
啊汀拽着鹤云，十分激动，鹤云还是那个样子，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屋外响起清脆的铃声，越来越近，将白芷的思绪拉回不少，寻声看去。
短发红衣、只有一米四，后腰却横挂着比她还长的剑的鹤云走来，她如水镜一样，干净、清冷又不显得疏离。
在她的身后还有另一个小家伙，比鹤云矮一点点的啊汀，正十分可爱地半藏在鹤云身后，只留半个脑袋出来看。
是刚刚那个孩子。
白芷认出了啊汀那张圆润的小脸，还有那两个小辫子。
啊汀在村中活泼的很，不过面对生人，她不知是拘谨或是害羞，带着鹤云走着走着就躲到身后去了，她微微推着鹤云走。
然后——“哐”的一下，横挂后腰的长剑刚好卡在了门槛上，两人被拦了下来，啊汀轻轻地撞在了鹤云背上，略显窘样，小脸火辣辣的，直接就跑开了。
瓷娃娃一样好看的鹤云呆呆地退了一步，将剑用手扶着，进了屋又放了下来，然后就不作声地“盯着”白芷。
鹤云的双眼是天生如此的，呈灰白色，较为醒目。
其实，啊汀不知道怎么做，鹤云更不知道，她像是在等着命令一样呆呆的候着。
这一连串的画面莫名有些喜感。
白芷将一切看在眼中，张了张嘴，又合上。
她本能地是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可开了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忽然感觉，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在这样的世界，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心里空落落的，让她对这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白芷坐在床头，眼眸低垂着，目光游离，没有目标。
鹤云的世界很小很小，以前柳千余就是她世界的全部。
在鹤云小小的世界中，对于看不见的她，有着很多很多的疑惑，比天上的繁星都要多，只是柳千余不喜欢鹤云问这些与剑、与修炼无关的事情，柳千余认为，这些都是无用、无趣之事。
鹤云的资质很差，剑道上的进步从未让柳千余点头过，若是再问这些无用之事是会被讨厌的。鹤云不想叫柳千余讨厌，于是小小的鹤云从四岁半开始就开始主动扼杀自己的好奇心，将全身心都投入了所谓的修炼之中。
别人不开口，鹤云向来是不会主动说些什么的，陪伴、叫了三年鹤云姐姐的啊汀尚且不能让鹤云主动开口，白芷更是如此。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一个那样游离，一个那样呆呆地等着、陪着。
屋外的太阳已经高升，温暖的阳光从窗台倾斜着挤了进来，将在窗台前的鹤云包裹，影子随着阳光角度的变化一点点的被投进白芷游离的视野中。
那影子一点点地挪动，很不起眼，白芷都忘了鹤云了，以为她们出去了。
发呆愣神的久了，心中堆积着很多很多的负面情绪、消极情绪，不过随着长时间的放空，心中平静不少，只是，很孤寂。
空荡荡的。
心中什么都溜走了。
空荡荡的。
阳光的照的久了，倒是有那么一丝丝热了，也许也有肚子饿的缘故，小肚子虽然没发出声音，但空虚感很强烈，距离小肚子举旗呐喊抗议也不会太久了。
有风吹拂而过，一处小阴影，半圆的小阴影上，几根草丝一样的小阴影在风中微微飘摇，它倔强得很，被风吹弯了又立起，带着一抹弧度。
它吸引了白芷游离的眼神，白芷心中冒出疑惑。
草？
随即抬头看去，鹤云还站在那儿，她闭着眼，光晕打在她的身上，面色宁静，那在风中倔强的草丝不过是几根倔强的头发。
她像是睡着了一样，那样闭着眼，叫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慵懒感。
不合时宜的，白芷的肚子恰好举手发出抗议，咕噜的声音不算很大，白芷以为应该只有她听得见，心中觉得有些庆幸，幸好对方睡着了。
只是，站着睡吗？还睡的那么稳？
还没等白芷想更多，被她盯着的鹤云直接就睁开了眼，灰白醒目的眼睛在夺目的阳光下，十分地美丽。
鹤云听见了，鹤云醒着，一直醒着，不过白芷太久不开口，她就开始修炼起来，吸纳灵力。
这不一定非得坐着，对于鹤云来说，站着、躺着皆可，她是很努力的，在跟着柳千余的时候，她几乎一天都在修炼。
她的努力差点就打动了柳千余。
鹤云在修炼时，也时常留意着周边动静，她眼睛看不见，但也导致她听力惊人。
白芷肚子抗议的声音鹤云听见了。
不等白芷开口，鹤云就走了出去，这次可没被剑卡住。
白芷满心困惑。
她怎么回事？
刚刚好像就一直在这呆着？
然后现在又直接走了？
又想着鹤云那身血色道袍，忽然在白芷心中，鹤云显得有些诡异。
她想到了不久前拿她炼丹的孟浪。
在此后，孟浪似乎展露出了不少诡异的手段，血肉化白骨、从地下出来、剥皮、炼丹……
这一切可不是一般的封建背景该有的东西，而且那两个对手，黑衣剑客、长枪老伯，似乎也是一起的，但他们调动的官差却又是货真价实的……
这一切暗指了太多。
白芷正胡思乱想呢，没多久，鹤云又回来了，抱着个水灵灵的大萝卜，二话不说就塞到了白芷怀里，直接打断了白芷的思路，还给她整了个新疑惑。
给萝卜给我做什么？
白芷看着鹤云，眼神充满疑问。
鹤云看不见，就算看得见也未必理解这眼神的意思。
她又不说话了，侯在那里，白芷只得开口询问。
“那个，请问这个萝卜是……”
其实，刚刚白芷脑中还有过叫妹妹、姐姐的称呼，或许更能拉近关系。
只是对方这个样子，一副很厉害的样子，叫妹妹是不是不太好？可叫姐姐，或许自己确实没对方大，但是吧……莫名有些开不了口。
当然，在楼中时这些称呼张口就来，不过逢场作戏，只是现在，反正也不在乎那么多了，她不想这个时候还委屈自己。
不愿就不愿吧。
鹤云语出惊人，“吃。”
啊？
白芷看着手中的生萝卜、还带着些泥土。
“这，生吃啊？”
鹤云点点头，还顺带接过了大萝卜，像是在为白芷演示，小嘴一张一合，将大白萝卜啃了块下来，咔嚓作响，听着她吃的声音，似乎还挺好吃。
啊汀忙去了，之前将药材拿院子里晒了，又扫了地，现在是去小溪边洗衣服去了。
门前也有溪水，不过啊汀不喜欢在那里洗衣服那些，就是洗碗都没有。
先生闲暇时喜好看些风景、喝些茶水消遣，门前的小溪流就是先生努力打造的小风景，啊汀不想坏了。
洗衣服这些事情，也是啊汀抢着做的。
啊汀想为先生分忧，就会帮着做很多力所能及的小事，这样先生就可以多做些喜欢的事情了，也可以多些时间同她玩了。
而且，别家的孩子也有很多这样的，啊汀也是学着。
屋子里没人，就是有，鹤云也不会叫别人做饭，就算是为别人。
她，没做过饭，也不会，以前还在山上时，啊汀带着村民送的蔬菜什么的，都是直接啃的。
若非鹤云是求法者，她还真未必能健健康康的活到现在，早就一身病了吧？
看着咔嚓咔嚓又啃一口演示的小家伙，这红衣短发配着长剑的小家伙。
白芷莫名感觉眼前的小家伙，好像，有点呆呆的？
莫名她想到了记忆中另一个呆呆的小家伙。
那是个小不点。
白芷清楚地记着。
老妈去田地里摘了萝卜，打了霜的萝卜，打算用来煲汤，因为那天要备的菜多，洗干净就放在客厅先。
然后在客厅里呆着玩的小家伙，那个三岁的小家伙发现了，趁人没注意，抱着生萝卜就在那啃。
听着咔嚓咔嚓的，白芷老婆还惊讶现在老鼠这么凶，白天也敢咔嚓咔嚓咬东西，结果转头一看，三岁的女儿正抱着生萝卜在那咔嚓咔嚓。
那可叫人笑的。
莫名的，鹤云和白芷记忆中三岁的女儿重叠了起来。
都是呆呆的，一本正经且理所当然地抱着萝卜啃。
萝卜生吃确实是可以，不过他们那边没人生吃。
白芷嘴角微微勾起些幅度，心中起了些涟漪。
不过，没等鹤云让白芷也啃萝卜先生刚好就回来了……
先生略显消瘦，整体较为白净，同白芷印象中的年轻书生差不多，略显年轻，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笑意，一眼就让人心生亲近。
周先生与人交流就好过两个小家伙太多，也是，怎么都不可能差于一个呆瓜一个怕生吧。
先生回来了，白芷就没多呆了，带着没人宠爱的水灵萝卜出去了。
她惯例在周边巡查，白日、夜晚，不练剑时她都会去巡查着，萝卜嘛，她会在路上啃了。
在吃了早饭后，周先生同白芷聊了许多，白芷心中的不少疑问也被一一解答。
白芷也问了鹤云和自己的一些情况，周先生没有隐瞒，告诉白芷她是被鹤云从不归山捡回来的。
白芷留了个心眼，没有全信，被秋姐、孟浪那样一弄，哪敢再相信别人？
“你是哪里的？”周先生察觉白芷的情绪还算稳定，思索再三，还是主动问了这个问题。
鹤云尽管表述不全，但先生还是知道了些的。
是在不归山山洞捡到的，不归山那是凶险地，还又全身赤裸着，想来是有些故事的。
之前没敢问，怕刺激到白芷。
现在询问也是想着她还有没有家人在，若是不太远就送她回家去，她的家人总归是会担心的，而且，这样大的孩子也总归是会想家的，尤其是在外遇了风波，对家就更是想念。
白芷对此没有回答，只是沉默，露出伤心、低沉的表情，眼眸垂着。
她是哪里的？
不是安乐城的，也不是那个冰冷的院子的，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个家，她回不去了……
看白芷的表情，周先生脑补了出悲剧，关于不归山遭遇雾妖的悲剧，他没有在追问。
心中叹了口气。
也是苦命人啊……
他是，啊汀也是，鹤云更是，现在这个小家伙，也是。
这世道总是折磨人的很。
啊汀此时黏在周先生的怀里，啊汀十岁了，平日不会这样撒娇一样地黏着先生，只是因为有白芷在。
在啊汀眼中，白芷和她是差不多大的，属于同龄人，又是那么好看的小姐姐。
啊汀是有些颜控的，她会觉得鹤云可靠、厉害，会那么喜欢鹤云除却她帮啊汀救了先生外，也有外貌在影响。
这样说来，先生也长的好看。
白芷是吸引了啊汀的注意的，小孩子不太懂表达，就像小男孩以恶作剧来吸引可爱小女孩的注意力一样，这也是啊汀在吸引白芷注意力的一种小技巧。
多刷存在感。
借着先生在多露面。
有先生在，啊汀就不怎么怕生。
啊汀低着小脑袋，小手剥着青皮橘子，她悄悄瞧了眼白芷，也发觉了她心情不好。
啊汀掰了瓣橘子尝。
这个不酸。
她用橘子皮包着，心中琢磨着，鼓起勇气，悄悄地将橘子推到了白芷眼前，然后快速地收回小手，小脑袋低着，小眼神不断偷看。
周先生轻轻地揉了揉啊汀的脑袋，面上又带着温和笑意。
对待她们，那些小家伙，先生总是笑着的。
他不想将坏情绪带给这些小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