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逐渐上攀,透过了教堂审判庭内巨大的花色落地窗,阳光照在法官席前巨大的战神石像上,战神没有脸,是一个全副武装,脸自然被头盔盖住的形象。
“看样子,确实是都铎小姐弄错了呢……”
阿列克在法官席上阴阴地笑着。
指责和谩骂淹没了莉莉丝和柏里斯的窃声讨论。
“柏里斯。”莉莉丝紧盯着朗晦暗的脸,蓝色的眼睛审视着这个算是意料之中的情景,轻轻抬手,向后勾勾手指,“等一会你站的离我远一点,不要跟过来。”
柏里斯微微向前俯身去听,听见了这个温和的命令之后只是点点头,没有表示任何疑惑。
“肃静!”大法官安德烈又敲响了他的法槌,同时也公正地对莉莉丝质问道,“都铎小姐,能否解释一下现在这样的情况,你是在神像面前撒谎吗?”
“挑衅神明的罪人!”
“她一定是个异教徒!”
“……”
陪审团中许多迷信过头的贵族站了起来,振臂大喊着对她的批判。
莉莉丝异常冷静——这当然是装的,哪怕是曾经在现代她也没见过这种跟批斗似的阵仗。
她感觉自己口腔发麻,但还是自己默默在牙关拒绝自己的紧张,然后咽下肚子。
她抬起手,嘈杂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朗·格里芬。”她叫到病弱之人的名字,“你能确保你接下来在战神面前所说的句句属实吗?”
朗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不知道莉莉丝到底想做什么,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是、是……”
莉莉丝往石像底下的那束阳光伸出手,引导朗走到那个极具象征意义的位置底下:“那好,请站在战神石像之下,战神将会检验你的真诚——”
“同时也将撕下虚伪的面具——”
在朗与莉莉丝擦肩而过的同时,他听见莉莉丝说出这样一句话。
但他也只是站着,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那么,格里芬少爷。”安德烈努力沉住气,他对这种奇怪操作的闹剧已经见多不怪了,“对于莉莉丝·都铎对你有关行刺的指控,你是否承认?”
“不、咳……”朗孱弱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声干咳,“我并没有参与过行刺。”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莉莉丝走向朗,太阳在这一刻攀向了外界更高的山峰,阳光在教堂内消逝,石像面前恢复一片阴影。
莉莉丝凑近朗的脸,细细打量起来,将手中的折扇撑开,轻轻扇动挡在自己面前,一副高贵的姿态将他们的脸隔开。
“阿嚏!”
朗突然打了个喷嚏,把莉莉丝吓了一跳,她紧皱着眉,嫌弃地跑开了。
“离我的儿子远点,都告诉你他生病了!”朗的父亲凯德·格里芬侯爵见状,用力地锤了几下桌子,朝莉莉丝愤怒地吼道。
陪审团不明真相的指责声再次涌起。
莉莉丝站在审判庭中央,深呼吸。
她看着围绕着教堂的那几扇彩色玻璃花窗,上面刻着不知真假又晦涩难懂的神话故事,注视着阳光渐渐褪去,像这个表面冠冕堂皇实际腐烂于阴暗核心的国家。
皇室和贵族们用战神塑造出人民的信仰,让看不见未来的底层群众有了虚拟的寄托,脑袋空空更加便利了政治的巩固。
贵族中或许真的会有那么几个虔诚的信徒,但很明显格里芬家族就是那种乘着信仰之名却唯利是图的伪君子,极大可能在这之前,他们已经通过操控人心和精神的神明信仰铲除了好几个政坛对手,才能逐步攀升把贪婪的双手伸向政治中心的都铎家。
所以,在今天,我——刁蛮恶役、金发无脑、人见人厌的莉莉丝·都铎,将逆转这把伪君子自以为运筹帷幄的信仰利刃,然格里芬所行罪恶的一切正中自己的眉心。
莉莉丝在千夫所指的质疑和驳斥中义无反顾地为自己、也是为了现在所代表的都铎家族抬起右手。那一刻,难懂的阳光又转了回来,没有洒在教堂的地上,却照在她的手心,她在空中握住拳头,好像抓住了那一瞬间的太阳——
“亲爱的战神阿瑞斯——”
她闭上眼,全身激动得发颤着做着低声的祷告,脸上竟然流露出一闪而过的虔诚——人总是这样,在生死一瞬总要抓住些什么,哪怕是自己没有信奉过的神明,仿佛她刚刚伸手抓住的不仅仅是会消逝在明天的阳光,而是更为虚幻的神灵比作的救命稻草。
“我是您虔诚的子民莉莉丝·都铎。”
对虚伪的人,她要说更虚伪的话。
“请把真相和公正,再次带回这片世风日下的土地。”
但有的时候,人也会分不清自己在做做作的大冒险,还是荒谬的真心话。
人群的嘈杂逐渐压低。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莉莉丝所表现的一切。
“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划破祈祷过后的宁静,尖锐的呼喊甚至钻入风琴的长管。
“啊!”
又一声少女的尖叫在陪审席中响起,一位率先发现异样的贵族少女指着石像之下,朗·格里芬所在的位置。
朗的面中部分突然裂开一道瘆人的血口,渗出殷红的血液,过了一会,鲜艳的红色开始夹杂着几丝幽绿,血肉模糊的脸从横向切割的伤口为起点在他的脸上蔓延出绿色为底红色为鑫的脓包。
朗的哭嚎声响彻在整个空灵的教堂,他感觉火辣辣的脸上又痒又疼,拼命的用手抓挠,一连抓破好几个脓包,血浓汩汩涌出。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凯德大惊失色地喊了出来,然而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逆子!你竟然敢做出欺骗神明,抹黑家族的事!”
这一鸣惊人的一句话轰的一下把整个法庭炸开了锅,有的害怕有的晕倒、有的辱骂有的发狂。
而莉莉丝清楚看见,捂住脸痛苦至极的朗,指缝间可以瞥见的目光看向自己父亲所在的方向,眼里尽是悲哀与愤慨。
当然了,这点小细节只有站的最近的莉莉丝才看得见吧。
安德烈看不下去了,摸摸有些发秃的额头,敲敲法槌,下令道:“卫兵,把人拉下去治疗。”
两个教团骑士跑了上来,看着朗满手的血浓就算全副武装带着铁皮手套也有些不敢下手,最后是避开脸和手钳着朗的手臂把人给拖下去了。
莉莉丝站在迷信的大舞台中央,还有些惊魂未定。
柏里斯还是不露神色,默默地审视着这一切,银色的眼珠子从莉莉丝身上和战神石像间来回跳跃,也许心里确实是有些震惊,但并不表露出任何反应。
“好了,肃静。”
安德烈很认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将众人的思绪来回到案件上面。
“莉莉丝·都铎,你刚刚靠近朗·格里芬的脸的时候做了什么?”
可恶,居然问我这种问题,真不愧是都城包青天。
莉莉丝心里有点咬牙切齿。
她才不会说是因为艾西帮她把麻草粉弄扇子上了呢!
“如您所见,我刚刚细细观察格里芬少爷的脸的时候一直在与他保持距离,也用扇子把自己跟他隔开,我并没有与他有过接触。”
莉莉丝都铎平稳地接下这一切。
“我是很震惊为什么前天刚伤到的地方能不留一点痕迹,心里唯一想到的就是格里芬是否用魔法掩盖了这样的伤疤,但是——”
她耸耸肩,表达了自己的无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虔诚信徒,就算真的有魔法我也毫无办法,只能祈祷大家最信奉的神明还我一个公道。”
“确实……显灵了呢。”坐在左侧席的沉默主教终于出声了,那位不知名主教撑着脑袋,若有所思地喃喃出这句话。
“嗯,不管怎么说,都铎小姐刚才确实没有和格里芬少爷有接触,对伤口处的描述也符合前面的证词,所以——都铎小姐所说的,都是实话。”安德烈又翻了翻手里原告格里芬家族递交的报告,随后就把这一沓小报告推到一边。
“神明”都显灵了你还在犹豫什么啊!
莉莉丝心里那叫一个急啊,哪怕陪审团里很多人见神这么灵都开始祷告甚至催促逆转审判,可这个安德烈却脸上表现得还在思考别的顾虑一样,迟迟不下判决。
“我宣布——”
过了半晌,安德烈终于发声过来。
“莉莉丝·都铎——无罪!”
莉莉丝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场上除了轻微的祷告声和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外,并没有类似于什么大团圆结局的欢呼和呐喊。
毕竟就算赢了这一次她的形象也还是很坏啊,没理由一次就能洗白成带圣人的。
她在心里默默嘀咕道。
谁让我是个不讨喜的恶役千金。
不过她也不稀罕这点愚民的喜爱就是了。
“至于——格里芬家族。”安德烈将话锋转向了以凯德·格里芬侯爵为代表格里芬家族。
凯德快速反应过来,举手表示:“朗·格里芬所行之事应当受到谴责,我们家族对于这样的叛徒不会有任何袒护,他理应接受惩罚,当然,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没有尽好教育的责任,我愿意接受教廷的审查。”
我去,说话真“艺术”。
莉莉丝在心里对他翻了好几个白眼,还竖了好几下中指。
瞧凯德这话说的,先是把锅都摔到自己儿子身上,又不说什么“我们不知情”这种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巧妙地撇开干系,最后又好像自我反省似的做足样子,实际上将矛头送回给自家极有渊源的教廷方,约等于还是能让自己逃过一劫。
这样的话术自然也博得了不少的同情。
“天啊,那这样格里芬家族也太惨了,出了一个罪人还得让家主出面解决。”
但也有否定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什么好可怜的,家族有人有问题自然一整个家族也脱不开关系,我看这个格里芬家族以后还怎么有脸在教廷里混!”
“你别这么说被听到了,没准下一个就来暗杀你呢!”
“……”
莉莉丝也是听够了这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在那指点江山了,她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裙子,准备走了。
她一勾勾手指,柏里斯就跟了上来。
“审完了吗?刺杀我的人到底怎么判?我要走了。”
千金的架子还是有的,既然自己无罪了,自然要催促一下自己的公道。
安德烈托着下巴,审视的眼神扫视了一遍莉莉丝,仿佛心里就一直念叨着:这个案子不简单。
最后他还是下达定义道:“莉莉丝·都铎当庭释放,有关朗·格里芬的判决将安排别日二审!”
说到底,这个法官就不喜欢这么草草了事啊。
要不是这次莉莉丝把戏做足了,估计安德烈都没那么容易就放过她。
那就希望格里芬家族能收到“正义”的审判吧。
莉莉丝叹了口气,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