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莉莉丝送回府上的柏里斯没有片刻停留,趁着莉莉丝去慰问艾西的间隙,他跑向马厩牵走了一匹马。
“oi!”马工叫住了他,“你干什么去?”
“大小姐让我出去办事。”柏里斯平淡地回应道。
一听见理由跟莉莉丝·都铎有关,马工就算心里再多疑惑也不敢多问,生怕得罪了这位脾气暴躁的主子。
“好吧……但其实您牵的那匹马……”马工弱弱地指了指那匹桀骜不驯、身体棕色但额头有一抹白色的马匹,“目前还没有训好,可能会不太懂事……”
柏里斯看了看那匹马。
随后便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没有关系,那以后这就是我的马了。”
语毕,他便驰骋着向下一个方向奔去。
每次到达暗巷门口,那个神秘的陌生男人都会站在那里。
见到柏里斯来了,他也只是从帽檐底下望出一双深邃的眼睛,盯得柏里斯发毛。
“你看着我做什么?”这次莉莉丝不在,柏里斯采取了大胆地举动。
“哈哈,居然开口跟我说话了。”陌生男人阴阴地笑道,“只是很想认识一下你呢。”
“……”柏里斯没说胡,径直向暗巷里走去,但又突然停下,回头,在思考什么似的说道,“迟早会认识的。”
在这之后,他去见了一下谢尔德。
“不会填是什么意思,不识字吗?”谢尔德看着空空如也的信息采集表,无法理解。
“不是。”柏里斯摇摇头,还没想好要什么,接着问道,“可以先看看盔甲的雏形吗?”
“不可以。”谢尔德吹起了小口哨,“没完工之前不许看,这是我的规矩。”
柏里斯一脸黑线。
谢尔德害怕地钻到柜台后面,只弹出上半颗脑袋看着外面,岔开话题:“或者……你有佩剑吗?参考一下心仪的佩剑也好呢?”
“哈?”柏里斯有些疑惑,“我主人的意思不是让你做大全套包括剑吗?”
“啊、啊……好像是呢……”谢尔德干脆直接缩在柜台后面。
“可能有吧。”
没有等来柏里斯的殴打,他倒是自顾自地喃喃起来。
“嚯。”谢尔德壮了胆子,再次探出头来,“那你就先确定这个‘可能’吧。”
柏里斯点点头,转身出门。
越往巷外走,就越能感受到外界的阳光,同时还有莉莉丝追随至此的预感。
在有过心理准备之后的柏里斯果真在巷外不远处的一度外墙下看见了不合逻辑的倒影。
“oi!”那个陌生男子又热情地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他没有回应,翻身上马,向教廷地牢奔去。
达到地牢门口的时候自然是会被守卫的骑士拦下,但只要柏里斯脸不红心不跳地报上莉莉丝的名号就不会受到任何怀疑。
哪怕他知道莉莉丝就跟在一段距离外的身后也毫无忌惮。
他提着在门口看卫处领取的一盏汽油灯,就根据守卫所指的方向一路寻了下去。
昏暗的走廊内只有微弱几只蜡烛挂在墙上作为廊灯,无不体现了监狱肃杀的氛围。
较外层躺着许多已经奄奄一息的普通平民,脸上被打下“异教徒”的烙印。
而此刻的柏里斯也没有过多的心情和精力去好奇究竟是什么才会被评判为异教徒的标签。
他走到一处相较更内部的区域,这个区域和外面哀声连连的一般空间不一样,甚至除了最里面那个位置有人之外其他地方都是空空如也。
柏里斯走到最里面的那个铁栏杆前,驻足观看。
牢房坚硬又冰冷的地板上铺着几层薄薄的草垛,上面躺着一个紫色海带头,面部被草草裹上几层绷带、而绷带底下一片暗红,只在缝隙中露出一双虚弱的双眼。
“你……你来做什么……”
那个犯人奄奄一息地问道。
“朗·格里芬。”柏里斯轻轻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在这时,莉莉丝也一路顺着微弱的火光摸到这片僻静区域的门外,她躲在厚重的石门之外,柏里斯的声音清晰可闻,见到他这么问,莉莉丝惊讶地捂住嘴巴。
这关他什么事?莉莉丝所认识的柏里斯可不是这么喜欢深究一件事的人。
而且他要深究那去研究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是这件事。
“呵……”
狱牢内传出一声自嘲地轻笑。
“突然算是想到了。”只吊着一口气的朗止不住地笑道,“你和我一样啊。”
柏里斯歪着脑袋眯着眼瞧他。
“有关自己莫名能被贵族选上的事情。”朗轻飘飘地说道。
什么?
偷听的莉莉丝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噢?”柏里斯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饶有趣味地听着,他蹲下,凑近看朗那已经是一滩死水的双眼。
“我以前……感叹着自己的幸运,居然有一头……酷似‘朗·格里芬’的标志紫发。”那位犯人的胸腔只剩下微弱的起伏,他平躺着,哪怕眼前的人不是莉莉丝·都铎身边的骑士,而是一个普通的路人狱卒,他应该都会把这些话说完,“有时候,从底层改变命运一跃而起,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契机的瞬间。”
接着,他又突然侧过脑袋,看向柏里斯,接下来的话很明显特指的就是柏里斯:“或许你就像过去的我一样,面对突然正向转变的新生活沾沾自喜,为自己身上某种幸运的特质洋洋得意。”
“曾经的我真的天真地以为我只是需要替代原本的‘朗·格里芬’活着就好,直到那些格里芬将一种绿色的液体注入了我的体内,我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但这种半成品药剂的副作用也随之而来……”
随着犯人的叙述,墙壁上的烛蜡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滑落,可柏里斯依旧是不露声色地静静思考着这一切。
犯人继续说道:“接下来你们就知道了,他们忽略了副作用继续使用,哪怕每一次用完我像今天这样‘风寒’的情况就会越来越严重,当然这也无人在意,谁让我不是‘亲生’的呢。”
“真巧啊。”柏里斯感叹道,“在贫民窟的穷乡僻壤中,偏偏只有你有格里芬标志的紫发,偏偏他们也有那个机会来发掘你。”
“是啊,很巧。”犯人已经感觉自己的视线一片模糊,快要失去意识,“我也不是没有想过,难道我是格里芬家族里某位成员的私生子,毕竟贵族间关系复杂,又草菅人命,处处留情一发入魂的雅事也不少见了。”
莉莉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在脸上流出任何情绪。
“那你思考过后的结果是什么呢?”柏里斯耐心地陪着这位将逝之人说话。
“我没敢多想,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犯人无奈地自嘲道,“我怕我要是想多了,那时起码要比留在贫民窟好的生活就会因为自己的意识而烟消云散,更害怕接触到什么我不该接触的东西——只要听话就好,我就是这么想的。”
“现在看来……我好像想错了呢。”犯人闭上眼,问道,“那作为贵族新宠的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这样问到柏里斯。
柏里斯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继续追问道:“那真正的‘朗·格里芬’在哪里?”
“哈哈哈哈……”这个问题竟然引得犯人发笑,导致他喘不过气来干咳了几声,随后答道,“你知道我们的命在贵族的血脉面前有多搞笑吗?那个对外刻薄的凯德·格里芬,竟然真的让他的亲儿子走了,去勇敢追梦了。在我刚进格里芬家门的时候还能看见朗少爷开开心心地收拾着行李,甚至还向我道谢,与我共度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毫无负担地离开了贵族的世界。”
“听上去你们会是朋友。”柏里斯耸了耸肩。
“或许吧。”犯人自己也搞不明白,“只是这样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梦想背后会有多少人在承担任性的代价。”
话说到这,柏里斯也没有回应了。
只是站门外的莉莉丝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也一直没敢伸出脑袋看看里面的情况,就莫名开始担忧这柏里斯会不会有狼顾之相,已经看穿了杵在门外瑟瑟发抖的她。
犯人的手指抽了抽,想说什么,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现在……应该在北威尔登堡地,虽然他已经完全和家族断联,销声匿迹,但在短短两个月的相处中,我却记住了他所说的话……”
柏里斯站起身,他已经知道他想知道的了。
“如果你要去找他,帮我看看他到底过得怎么样,出名没有,写的东西好好不好听……”犯人感觉柏里斯要走,一瞬间叮嘱越过了大脑,看向他,脱口而出,“看看他究竟值不值我这一条命……”
柏里斯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手中的煤油灯也随之晃动,发出老旧铁锈摩擦的轻微声响。
他对这位出生在脏乱小巷、失去自己姓名的犯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犯人跟前几秒的柏里斯一样,没有回答,抛回了同样的问句:“那你呢?柏里斯。”
走廊其中一侧的一根蜡烛突然燃尽,阴影落下,盖住了犯人被暗血浸泡的脸,让他在阖眼之前,再次看见了柏里斯那双从银色转变为幽绿的双眼。
柏里斯没再多想,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