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地牢走道的路更加昏暗，当然，柏里斯天赐的双眼根本不需要手里的煤油灯也能看清路。
他走出深层区域的大门一段距离后，停下脚步。
门口圆柱的阴影角落中，站着只要有一丝光线金色头发都能反光的莉莉丝。
柏里斯回头，抬起手中的光源，莉莉丝的脸被暖黄色的火光照亮。
“既然知道我在跟着了，为什么还不做任何防备？”
莉莉丝幽幽地开口，没有和柏里斯像以往那样儿戏的心情。
“如果让里面的那个人知道有个贵族跟在外面的话，他就不会说那些话了。”柏里斯冷静地回应道，“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不是吗？”
莉莉丝侧过脑袋，微微挑眉看着他：“那你八卦到你想知道的了，接下来你要去找朗·格里芬吗？去北威尔登？”
问到这个份上，柏里斯开始提着油灯往回走，走向莉莉丝所在的暗角。
跳跃的火光像狱牢里的犯人一样逐渐虚弱，而圆形的光晕从柏里斯单一的范围内慢慢扩散到莉莉丝裙摆边缘后的墙壁上。
粗糙石墙上倒映着柏里斯盖过莉莉丝的影子。
“如果主人不允许的话，我哪里也去不了呢。”
柏里斯居然这样说道，语调和神色永远毫无波澜。
可是你今天已经背着我辗转了好多地方了吧。
莉莉丝复以一个标志的温和假笑。
“所以，你是为什么要去研究这些东西呢？”她的双眼饱含笑意地看着柏里斯，眼下浮起可爱的卧蚕。
高了她半个头多的柏里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瞥见她的头顶有一撮因为奔波而杂乱的呆毛，伸手想要为她抚平：“感觉不管是你还是我目前知道的都还是太少了呢，多知道一点东西会对我们更有帮助，不是吗？”
“啪！”
在柏里斯即将碰到莉莉丝发顶的那一瞬间，莉莉丝抬起手，果断地抓住柏里斯的手腕，将他的手制止在半空，自己的半张脸被纤细的手臂挡住，却露出那抹此刻凌厉的蓝色。
“柏里斯。”
她再次叫道他的名字。
“如果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我提醒你一次主从的关系。”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会考虑把你送回训练营重新调教一次的，期间要是有了别的合适的骑士，你就自求多福吧。”
上一秒，里面那个快咽气的犯人还在说什么别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下一秒，这柏里斯就在这说要多知道一些。
“而且我也不是很理解你口中的‘我们’是什么意思。”莉莉丝掐住柏里斯手腕的力道虽然孱弱，但越来越使劲，“是你已经忘记敬语和‘主人’这两个字怎么念了吗，是谁允许你僭越自己的身份对你的主人我有过多的亲密接触呢？”
莉莉丝看着他那张镇静冷淡的脸，话说得自己都有些想笑。
真正的“她”早就过了青春期心里懵懂的年纪，也没有完全将自己的内心定义为彻底的“小女孩”，哪怕有过一刹那的面红耳赤，终究会因为扭曲而又冰冷的现实折回成年人该有的静默和沉思。
这是你柏里斯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年轻不懂的。
可柏里斯总是能回馈莉莉丝与年龄和外表不符的成熟，他的手被莉莉丝用力握着却没有任何抵抗，他单膝跪下，膝盖扣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手举过头顶仍由莉莉丝抓着，显得他在做忠诚地宣誓一样。
“对不起主人，以后我会尽力做的更好的。”
他低着头，莉莉丝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幽幽地飘来这么一句话。
可这并没有让莉莉丝感觉到安慰，只是觉得更加毛骨悚然。
如果一个人在变量前有灵活的行为指标且没有感情的羁绊作为道德下限，那就意味着这个人有更为长远且绝对清晰的目标，并且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起码在社畜经历中，莉莉丝见过太多一开始对领导鞍前马后，最后突然一脚把领导踢出办公室，自己屁股上沙发的例子。
莉莉丝又想起那天晚上，伴随着西山夜风的月光，柏里斯问她的话。
问她的清澈与真诚，是否都是假象。
那时候莉莉丝回答了。
可现在，莉莉丝也想问柏里斯同样的问题。
问他的护主与忠诚；
问他的敬意与理解；
问他的青涩与暧昧……
算了。
莉莉丝没开口，冷着脸把柏里斯的手甩开，绕过身就直接向出口走去。
没什么好问的，柏里斯的少年老成不允许他说出任何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身后的柏里斯见状，也站起身跟在莉莉丝身后，没有多嘴提问，也吝啬于表达自己的深度思考，只是看着莉莉丝纤弱的背影，细细揣摩着刚刚那一瞬间她所持有的情感。
当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门口守卫的骑士快要拉不住柏里斯骑来的那匹都铎家棕马了，柏里斯要是再不出现估计这两个骑士就要被这批桀骜的战马踢出工伤了。
他走上去，拍拍马背，马上将马安抚下来。
“太好了……得救了……”两个骑士互相搀扶着气喘吁吁，“真不愧是传说中刚获封就十连胜的骑士啊，这么难搞的马都能训好。”
柏里斯没有回应刚刚收到的赞美，只是回头看向以清澈的目光莉莉丝。
看我干嘛，你很拽吗！
莉莉丝娇媚地瞪了回去，她感觉柏里斯是在用这种能证明自己价值的赞誉来挑衅她刚刚才说过要把他换掉之类的话。
接着柏里斯就若无其事地翻身上马在前头引路，莉莉丝也钻进了自己挚爱的软垫马车，就听见她前车轮都还没滚动那两个守卫就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好羡慕，是不是跟十连胜哥一样够帅够强就可以获得贵族小姐的青睐啊。”
“就是啊，这位骑士和都铎小姐的关系真好，刚刚是不是在眉目传情啊……”
靠北啊，我才刚叼过这叛逆骑士一顿，你们这么乱说话很打我脸啊，恶心！
莉莉丝顿时气又不打一处来，来开车窗把手抬到自己脸颊旁边，指向那两个守卫，原本完美的五官恐吓似的拧在一起，露出王雷骂人一样的表情，无声地对这种莫须有八卦表示强烈谴责。
两个骑士见都铎大小姐露出这样的表情，吓得不轻，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马上跳回到自己原本守着的位置立正站好，生怕自己第二天就被告知饭碗不保。
哼。
莉莉丝拉上车窗，车夫也抽抽马绳，车轮滚动起来。
马车走出一段距离后，柏里斯就骑着棕马放缓了一些速度，让自己从原本引路的位置退到莉莉丝的窗边守着。
诶哟，训话可真有用，一下子这么乖呢。
莉莉丝傲慢地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审视的目光微眯着盯向窗外柏里斯挺直的腰板，心里阴阳怪气道。
不过也确实，刚刚算是给下属打了一棒子，根据所谓管理学……是不是要发根胡萝卜了？
一瞬间意识到这种奇葩问题的莉莉丝大脑CPU有些发热，开始头疼。
而且都认识这么久了，她和柏里斯还一直卡在忽远忽近的距离，属实是抓的人心痒痒，她都要怀疑不正常了。
同时也正是这种偶尔亲近的距离给了柏里斯在自己背后搞搞阵的勇气，这又何尝不是没有用“感情”这条狗绳拴好他这只独狼的副作用呢？
可恶啊，这就是我当年浅尝辄止就要挥泪告别的纯情暧昧吗！
她把已经因为过度内心戏而控制不住表情的脸别开，看向另一头的车窗，反而让那一块空荡的玻璃倒映出自己戴上痛苦面具的脸。
而且根据套路，卡在这个阶段的关系如果想要突破，需要重大契机，也意味着重大牺牲。
她低下头捏着下巴思考，刚好看见自己舒适柔软刚刚好的胸大肌。
嘶……难道要发福利了？
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她就毫不留情地给自己扇了一巴掌。
你在想什么啊莉莉丝·都铎！你神经病！
她咬紧牙关，手握紧双拳在自己身前激动得上下摆动，刻板印象上就不善思考的金毛脑袋快要爆炸了。
而一直守在窗外的柏里斯自然用余光瞄到了车内精神状态欠佳到快要尸变似的莉莉丝——当然他选择假装忽略并且在心里偷偷嘲笑。
除了出卖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破冰一下？
莉莉丝开始揉自己的太阳穴，企图一休上身。
一般的物质奖励肯定满足不了不以物喜的柏里斯，那休假呢？算精神上的调养治愈吗？
灵光一闪，她突然想起了犯人口中所说的“北威尔登”。
莉莉丝当机立断，将车窗拉开，把脑袋伸了出去，对外面一直目视前方的柏里斯叫道：“oi！”
虽然柏里斯觉得都铎千金用这么下乡的语气味道太浓了，但他还是再次选择忽视，并礼貌地看了过去。
“你想旅游吗柏里斯？”起风的天气，加上马车的运行，莉莉丝怕柏里斯听不见，将双手举到嘴前扩音的手势，大喊道，“和我一起，去北威尔登！”
柏里斯一愣，眼神闪过诧异，看着她的金丝秀发在空中乘风飘起，自然凌乱的美在他眼中跃动，就在他这迟疑的一秒钟中，莉莉丝知道他在思考如何回应。
如果真的只是想给柏里斯放假，那莉莉丝完全没有必要自己也陪过去。
她大脑疏通的一瞬间，顿悟了。
她还惦记着柏里斯紧锁的房门。
要奖的不是这次旅游，旅游只是个幌子。
真正的目的是创造一个类似于西山那晚，他俩远离皇城与喧嚣，拥有自己的时间，在一个相对温和的环境内秉烛夜谈，趁机走进那个男人孤傲的内心，在柔软的夜色中趁虚而入。
毕竟她现在当务之急缺少的，真是对柏里斯清晰的认知。
他们两人之间根本没有过多少深入交流，顶多知道个浅薄的家世和基本性格，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太聪明了莉莉丝。她在心里沾沾自喜。快答应啊柏里斯，别让我失望。
一秒的迟疑过后，柏里斯沉闷地点了点头，不说任何话。
好耶！
莉莉丝刚高兴了一秒就感觉自己跟初恋小女生约到喜欢的小男孩一样幼稚。
可恶，终究是还是得被这副身体同化吗！
她赶紧缩回车内，把车窗合上，心里面再给自己扇了一巴。
冷静点莉莉丝，别被没必要的情感支配你的大脑！
窗外的柏里斯也把目光移回前方的大道，只是下意识地用指尖挠了挠脸，脸上有些费解。
一会凶一会好的，他也搞不懂女孩的心思了。
人好奇怪，见招拆招吧。
他轻轻甩了甩马绳，让棕马微微加速错开莉莉丝的窗边。
两人短暂的分开，或许就像中场休息一样适当地去理解此刻各自心中的情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