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又想起来之前骑士节那会自己去候战室找人时候的样子。
于是她有端联想到万一一开门，刚洗完的柏里斯在换衣服怎么办，怪尴尬的。
她想拉近距离，但不想这样……
“你在想什么？”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了莉莉丝一跳，原本伸到门把手的手臂缩回胸前。
她回头定睛一看，是早就换好干净衣物的柏里斯还擦着刚洗完的灰发——总之非常正常，这让莉莉丝松了口气。
“没什么。”莉莉丝扯了扯嘴角，推开门，尴尬地解释道，“毕竟同住还是有点不太方便，我怕我一开门看见春光乍泄。”
“……”
柏里斯沉默，露出了嫌弃的眼神。
“这样看着我干嘛！我又没做什么！”一进房间里的莉莉丝也没有顾及形象，窝里横似的直接对柏里斯辩驳起来。
柏里斯也不甘示弱，用最平缓的语气说刺激她的话：“贵族和有钱人背后那点变态传说还是在民间讨论度很高的，我也会担心主人会不会趁身份之便呢。”
这话把莉莉丝说的有点难听，她抱着双臂阴沉着脸在自己床上坐下了，一直在心里默默咀嚼柏里斯说的话。
柏里斯则自然的认为是自己的惊人言论成功地让莉莉丝没辙了，于是把头发擦干就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墙角木桌上的烛火幽光绰绰，窗外逐渐消停的群众也渐渐熄灭灯火，暖光极具氛围感地罩住整个房间，给人一种舒适温暖的感觉，紧绷的神经得以舒缓。
“我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沉默之中，莉莉丝认真但轻声的口吻打破了这份安宁。
原本都快眯上眼的柏里斯顿时感到疑惑，他可能一开始只是随便想到什么来反击莉莉丝，这段对话也早已在他心里迅速翻篇，但他没想到莉莉丝貌似还在琢磨这说者无意的言语。
他翻了个身，面朝莉莉丝，看见她依旧板着身子坐在原处，神色暗淡，目光聚焦在旁边的地板，喃喃着自说自话：“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柏里斯一句调侃，却唤醒了莉莉丝过往的回忆。
前世的她对自己姐姐有关工作方面的了解并不多，但在自己进入公司之后，该见识的基本也见识了一轮。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天选之子还是倒霉，经常在公司独自加班到深夜后，好不容易可以下班却在路过领导办公室的时候听见不该听到的东西。
有时是带着哭腔的求饶，有时是欲拒还迎的妥协。
这种肉体上的折磨也只是压迫的其中一种。
上位者是不会在乎劣势于自己的人是什么感受的。
妥协的人真的是得到了利益交换吗？其实这只是一种迫于现实的无法选择。
莉莉丝心里清楚，在这个阶级分明、中央集权君主制的环境，这种情况会更加严重。
所以莉莉丝要是真要对柏里斯做什么奇怪的事也没有人能阻拦什么——除了比她更高阶层的人。
但莉莉丝不会这样做。
正是因为这种从基层中来的转变，往日同事各自为生活妥协的面孔依旧历历在目，说回自己拼命加班当社畜，又何尝不是由上层领导宣扬出负面企业文化才迫使了他的屈服。
她认为这是一个很严峻的现实问题，正是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才想为别人撑伞，她竟然很认真地在思考对柏里斯要有“人格尊重”的这种问题。
侧躺着的柏里斯凝视着她神色凝重的表情，回应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他说话就像清淡的白开水，尝不出任何味道，摸不清他的真情实感。
这话确实在理，即便现在的莉莉丝腰板挺直，但她也无法保证自己将来会不会和柏里斯面临一级压一级的苦楚。
“起码……现在不会。”她心虚的小眼神开始飘忽，她无法对柏里斯做出任何超出自己概念范围的承诺。
见到莉莉丝这副她自己也想不通个所以然的模样，柏里斯叹了口气，摊开讲但礼貌地说道：“起码您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暂时不用想这些了。”
他是没想到自己当个骑士还要包括开导主子的业务。
但这话说的莉莉丝觉得不中听了，她觉得柏里斯这句话有些不够严谨，皱着眉较劲道：“也不能说的我完全无法行动。”
“难道您现在能把我按倒吗？”
柏里斯一个起身，坐起在床边正对向同样坐朝他的莉莉丝，张开双手对莉莉丝的嘴硬一副无奈的模样，还多调侃了几嘴：“来啊。”
莉莉丝看向柏里斯张开的怀抱，这样的环境总让她从柏里斯的言语中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直接扑过去较真到底算了，但还是不好意思地别过脑袋，摆了摆手：“别了别了，我还没有饥渴到这种地步。”
柏里斯耸耸肩，把手放下自然地搭在腿上，闲聊道：“不过没想到你会这么重视这种问题，是之前亲眼见识过什么吗？”
莉莉丝也没想着否认，但还是记得要给自己家族的声望做点免责声明，于是很严谨地回复道：“以前见别的贵族有过这种情况。”
随后又突然想到要帮那个叫“碍事梨”的少女打探情报，同时也满足自己的八卦趣味，她将话锋一转，准备一出完美过渡：“但是不管是什么阶层，强迫别人就是不对的，一切要以‘爱’为基础才有意义。”
此言一出，她自己内心深处竟有所动容，哪怕她说这句话的初衷是为了套路柏里斯。
“喔。”柏里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不到你还挺纯爱。”
莉莉丝无语，抱怨道：“难道我是个看上去很渣的人吗？”
听见对方这样问，柏里斯向前俯下身子，脸却微微侧着对上莉莉丝逃避的双眼，轻飘飘地说道：“你看上去是个很混沌的人。”
……
莉莉丝粉嫩的嘴唇微微张开，蓝眼睛眨巴着望着他，像是发不出声。
他在说什么？
莉莉丝听不懂，但此刻她的大脑确实陷入了混乱。
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有点近了。
在柏里斯凑过来的一瞬间，她意识到了这两张床的距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宽敞。
贴近的脸颊、急促地呼吸，让她思绪紊乱，分不清眼前的现状，甚至对于她和柏里斯未知的未来感到后脊发凉。
柏里斯口中我所谓的“混沌”，这是否会成为我们无法靠近彼此的原因呢？
这也是莉莉丝活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想到要好好了解自己。
“那么您呢？”柏里斯把视线挪开，看向地板上的木漩，手臂就撑在自己腿上，或许也是在给大脑燃烧的莉莉丝一个台阶下，他问道“您觉得我看上去是个怎样的人呢？”
莉莉丝不太愉悦地撅了撅嘴，目光看向别的地方，她对于柏里斯私底下这种时有时无的敬语已经懒得管了，她也想明白了这种莫须有的尊敬也只是他用来维持虚假忠诚的表演手法之一，也一直没精力跟他细究这种细枝末节。
但柏里斯会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也十分关键，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复。
“我觉得……”
大脑飞速运转，起初的莉莉丝真的在认真思考柏里斯身上的各种特质，接着又反应过来——老实回答是一种回答，但趁机说一些狡猾的话术来达成不一样的功效也是一种回答。
这样的想法仿佛给她打上鸡血，顿时横扫疲惫做回心机。
那一瞬间，她清楚地想起了自己面对柏里斯所受的种种委屈，神色顿时暗淡下来。
她翘起右肩，微微歪过脑袋，湿润的眼眸开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水光，纤细的手指抚过自己的金色发丝，嘟哝着嘴，委屈地道：“我觉得你看上去挺讨厌我的。”
莉莉丝本想着这自己该不会是体验派的演技，但又恍然大悟过来，她也没有说谎话，她好像只是无意间发觉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情绪，表现出来罢了。
还真有点委屈上了。
然而莉莉丝这样一句话却好像给柏里斯当头一棒，砸的他脑袋嗡嗡的，一抬头，正好对上莉莉丝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又干净把目光挪开，不敢与她对视，顿时感觉自己的提问简直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还顺便自行埋上了。
说自己没有心慌是不可能的，莉莉丝这副示弱的模样可不常见。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最后反应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回应道：“我……我没有讨厌你……”
可莉莉丝见着平日里格外高清的柏里斯现在在她面前这么为难，心底里一部分是在偷偷窃笑，但另一部分就好像她此刻小女生的身体入戏太深一样，沉浸在这种负面情绪里无法自拔，反倒耍起小脾气似的阴阳道：“看不出来。”
柏里斯直起身子，一个战术后仰，揉了揉自己已经困意全无的脸，汗流浃背了，努力解释道：“我没有……你不是我会讨厌的那种人……”
好奇怪的回复。
疑惑之际，莉莉丝选择暂时把自己的情绪抛在一边，乘胜追击多探探柏里斯的内心，故作不解地追问道：“那你会讨厌什么样的人？”
柏里斯抓了抓自己后脑勺上的银发，认真思考的样子，也显得有些为难：“暂时……也说不清呢。”
好吧，那追问道这就点到为止吧，再揪着一个点问下去他就会怀疑了。
莉莉丝给自己的问题踩下刹车，但不忘初心地过渡到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么……”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莉莉丝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极具攻击性的凌厉眼神，而是假装柔弱地撅着嘴，眨着认真求知的大眼睛看着无处可逃的柏里斯。
柏里斯嘴巴嗫嚅着低下头，他的神情渐渐藏进莉莉丝看不仔细的阴影。
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他往日那般冷静淡漠的双眼，原本青涩的慌乱一扫而空，直勾勾地盯着莉莉丝，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想、套、我——”
在危急关头幡然醒悟的柏里斯完成了精彩的反击。
他已经意识到了莉莉丝在用这样的方式慢慢卸下他的警惕以用来八卦他的小内心，也对自己的松懈进行了即时的反思，并重新刷新了对莉莉丝和自己交谈的认知。
这下轮到莉莉丝汗流浃背了。
她原本搭在被单上的手抓起一块褶皱，紧张起来，不知如何回应。
而自己发颤的瞳孔也被柏里斯那双锐利的银色瞳孔紧紧地注视着，仿佛能把自己看穿。
对此，莉莉丝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她说：“对，我是在套你。”
柏里斯微眯起眼，看着一本正经地莉莉丝，静静地看她接下来的操作。
话题到这貌似也该告一段落了。
但莉莉丝叹了口气，眼里尽是大失所望的阴郁，还有青春期女孩的一丝愁苦，她说：“所以我会觉得你讨厌我呀，就算不讨厌，也挺不喜欢我的吧。”
“晚安。”
言尽于此，莉莉丝话音刚落就倒在自己被窝里，没等柏里斯反应，翻上被子就背对他睡觉了。
与此同时，墙角的白色蜡烛燃尽，火光灭去。
低调的月光下，唯有烛柄还残留着丝丝灰烟在空中飘散，此外就是一片黑暗。
空洞的寂静中，只留柏里斯一个人石化在远处，嘴巴微张，瞪大着已经泛起绿光的眼睛看着莉莉丝沉静的背影。
恭喜莉莉丝选手在一位对少女心事完全一窍不通的少年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绝杀。
或许在之后数个夜晚中，柏里斯都会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对着自己狂扇几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该死了。
但是……无人入眠的夜晚将会变得异常漫长，而一个晚上能改变太多事情。
今日的胜负是否是莉莉丝·都铎的胜利，暂时还无法盖棺定论。
因为，夜——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