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人声鼎沸的广场在听见铁甲的脚步声后逐渐安静下来。
还在将餐桌风卷残云的村民手悬在半空，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的主人头戴兜帽，直筒状的长袍遮盖全身只露出脚部穿着的铁甲，脸被兜帽的阴影遮住，看不清面部。
半晌过后，热闹的场面落得鸦雀无声。
乱作一团的村民们自觉地向两侧散去，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长袍人理所应当地穿过这条通道，站上舞台，同样装备好盔甲的手放在帽檐，准备揭下。
另一边，待长袍人离开后莉莉丝和柏里斯从地下室里探出头来，确定安全了才跑到一层。
“先去广场集合吧。”老汉把刚刚长袍人喝过的酒杯放进水槽里，准备一会再收拾。
三人同行快步过去，正好看见长袍人准备揭下头罩的时刻。
铁掌将黄色帽檐摘下，露出了一个……
毛茸茸的狗头。
虽然当地居民是见怪不怪，柏里斯也一直都是情绪稳定，可莉莉丝是瞪圆了眼。
这只狗……还是德牧。
藏在黑褐色绒毛下杏仁型的眼睛锐利地扫过一遍镇上的群众，自然也发现了跟在老汉后面姗姗来迟的一行人。
我靠，这布赖德家族是有福瑞控吗……
莉莉丝一眼就看明白这只人型德牧应该也是布赖德们引以为豪的一件作品吧，不得不说家族技术一直在精进，德牧看上去比什么虎斑兽顺眼多了。
德牧也没有表示任何，从腰间掏出一个卷轴，宣读道：“神主在上，公布一项重要决定，即日起，威尔登堡地将完全隶属于教会。”
霎时间，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发出惊讶的声音，但年轻人貌似对此并没有多大反应。
“为、为什么？”一个已经杵着拐杖，说话颤巍的老婆婆鼓起勇气问道。
意料之外的是这只德牧并没有暴力执法，而是耐心解释道：“这是教会的决定。”
老奶奶还想再多说几句，但还是被一旁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阿姨拦下，摇了摇头。
“教会来了，这儿的状况就能改善吧！”年轻人们倒是兴奋起来，“自从有神父来这边之后，我们猪都养的更好了！”
“是的。”一个在酒馆工作的店小二拿着一本《**的产后护理》说道，“自从跟神父学了点识字之后，感觉工作更有效率了。”
莉莉丝也理解这种状况，叹了口气。
要发展还是要自由，本身就难评好坏。
她看向身边瘪着嘴一言不发的老汉，也默默理解了她的苦楚。
或许失踪的吟游诗人，还有一些荒谬的政治条例是让他一直不能接受的原因。
但莉莉丝还是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太少了，也许该说这个世界太大了，像威尔登这种小地方，她自己玩游戏的时候根本没来过，就算自己对中世纪的历史有所了解，但对于这样的状况还是头一回沉浸式体验。
“是的，大家可以继续向威尔登教堂求教，教廷也会派出更多神父。”德牧的话可是极大地鼓舞了年轻居民，他们感觉自己就要迎来新生活了。
“至此，还请各位铭记，有异常之事要向领主汇报，也请帮助来自各路的吟游诗人找到南威尔登的领地。”德牧将卷轴收起，收回到斗篷底下，顺着来时的道路离开。
人群末端，莉莉丝躲到了柏里斯身后。
不得不说，德牧的工作能力她还是知道的。
她看着德牧走过人群，最终即将与她所在的方向擦肩而过时，那双暗红色的眼睛见缝插针般穿过排排肩膀间的缝隙，直视她碧蓝的双眼。
霎时间，莉莉丝心脏骤停似的气吊到嗓子眼上，倒吸一大口凉气。
她看见那只黝黑的狗鼻子动了动。
感觉自己即将迎来审判。
但下一秒，柏里斯突然往旁边移动了下位置，挡住了莉莉丝面前的缺口，她和德牧都消失在彼此的视线中。
“哼。”
被柏里斯阻拦的德牧没有好气地哼了哼声，径直离开。
直到远处响起城门关闭的声音，众人才歇了口气。
莉莉丝感觉自己的肺下放了好大一口气，但还是紧张地拍了拍身前柏里斯的背，问道：“你还好吗？”
“我有什么不好的？”柏里斯转过身，淡定的样子看上去无事发生，甚至对莉莉丝突然的疑问感到疑惑。
“刚刚那只德牧是不是瞪你？”莉莉丝掐住柏里斯的双臂，脸上写满了担忧，颤抖的目光紧盯着柏里斯平静如水的双眼，好像刚刚德牧和柏里斯对上视就是激光眼一样。
“我都没看他。”柏里斯是真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我刚刚就晃了一下，怎么了？”
啊？
这下轮到莉莉丝摸脑袋了：“你刚刚不是帮我挡住那德牧凶狠的视线了吗？”
“啊？你被瞪了吗？”柏里斯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为他着急的莉莉丝。
“……没事了。”莉莉丝撅了撅嘴，对这个贴身护卫骑士无语至极。
这是老汉领着刚刚发言的那个老奶奶走了过来，朝二人举手示意了一下打断他们的对话：“有关之前吟游诗人行头那回事，已经帮你们谈妥了。”
那个老奶奶依旧是迈着艰难地步伐挪过来，对莉莉丝卑微地说道：“您好，这位有钱的主顾，只要能给我们家半只猪……空心的就好了……”
莉莉丝承认自己总是心太软，况且她认为自己接下来的决策非常合理。
“我给你包两只整猪，给我们两个置办完整的行头，甚至是备用衣物装在我们的行李包里，做的全面完善。”她这样温和地对老奶奶说着，本来这里消费水平就不高，两只猪算便宜了，这么麻烦的是也值得给这个数量。
“嚯，想的还挺周到。”老汉投来赞许的目光，但接下来说的话就不太中听，“我还以为你就和看上去一样，金发无脑呢。”
“有点直男了朋友。”莉莉丝有些懒得反驳了。
“谢谢、谢谢……”老奶奶高兴地点着头，眼角仿佛渗出泪珠，努力加快着速度回去找自己的家人来安排事项。
“还有乐器。”柏里斯惜字如金地提醒道。
“我有几个很旧的，回去拿给你们吧。”老汉摆摆手，转身又想早早地钻回自己的小酒馆。
“你自己不需要了吗？”莉莉丝下意识问道这样一个问题，她已经默认这场行动带来的风险极有可能会导致道具损失。
“那你们就发挥该有的作用吧。”
老汉没有像别人那样柔情地安慰着什么“没事的”“没关系的”，很直接了当地传达了自己的愿望。
而莉莉丝坚定地接下了这份希望：“我们会的。”
柏里斯这次也配合地点点头。
老汉没说什么，耸耸肩，歪了歪脑袋，一副“拭目以待喽”的表情，便直接走了。
傍晚的时候，原本陪在老奶奶身边的阿姨便送来一堆打理好的衣物，甚至装进了一个刻有音符花纹的背包，里面还装着各种增加身份象征的小饰品。
“有心了，有心了。”
面对这样沉重的群众，莉莉丝没有跟以往那样放飞自我，而是很认真地待人接物、面对这一切。
酒馆里年轻勇士们泡在酒水中的欢呼声，显得他们在房间细数着行李的沉默更加寂静。
老汉也给他们拿来一根竖笛，和一个刻着精致雕花的木琴，但这看上去非常有年代感，依旧是灰尘裹体。
莉莉丝心里面想拿消毒水擦擦，但这里没有，又想到用热水烫烫，但老汉好心帮助也不能这么打击人家的心吧！
“我等会喊人来给你们清理，不用这么板着脸看这两个乐器。”
排开柏里斯本身就面无表情，此刻莉莉丝凝重的神色貌似引起了老汉的误解，让他觉得莉莉丝是在嫌弃这个脏东西。
莉莉丝心里是有些介怀，但她此刻的深沉是因为她在认真对待这样的事情。
“没有。”莉莉丝摇了摇头，直接问道，“我在想，如果教会能给这个地方带来那么多好处，为什么老人家们还是无法接受？”
“看似帮助的外表下是思想的洗清，牢固的控制，迟早有一天威尔登会忘记曾经的威尔登，成为了教会的附属。”
老汉觉得既然已经把重担放在这两个人肩上，那就好好解释。
“教会把一个地方收下之后改造成了全员随波逐流的抽象例子还少吗？教会可以让我们把猪做的更好吃，但代价是必须服从一些不合理的规矩，换句话说——不断地试探我们的底线，做着服从性测试，活在计划之中，这真的对吗？”
莉莉丝轻轻笑了笑，说了这么多，她也大概懂了老汉的意思。
真是奇特，这里墨守成规、追求安稳的居然是年轻一代，反而是力不从心的老人仍旧心怀意念。
“我懂我懂。”莉莉丝笑着点点头。
站一旁的柏里斯垂着眸，一直看着莉莉丝认真的样子，听她说的话。
“哼哼。”老汉又恢复了原本洒脱的模样，“赶紧收拾明天就启程吧，你们的定金可是只到明早的，麻溜点滚蛋吧！”
“哈哈哈哈哈哈。”
莉莉丝非但没有像过往那样一点即燃，爽朗地笑了起来，对老汉即将甩门离开的背影说道——
“要自由，不要麻木。”
老汉手控着缓缓合上的门缝突然停住，数秒之后，厚重的关门声才终止了这份连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