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抵达站台时,天空依旧下着潇潇暴雨。
经受暴雨洗礼的山林,伴随火车驶入站台,逐渐消失在视线边缘——那些轮廓分明、却又不知何去的遥远群山里。
海蒂提着手提箱,在车门边站定,却总感觉呼吸不甚顺畅,像是囫囵吞进一块凝结的雨云,挤压着胸腔里的空气。
她一边上下点动左脚,一边注目烟雾与雨水交织而成的朦胧幻景。
“回去吧。”海蒂突然说,“总是脑子一热就做决定,前往斯特城是,现在也是,因为一封加急信赶回纳格镇,参加柏莎修女的葬礼,却迟到了一个星期。”
赛琳娜握住海蒂的手心,安慰道:“可您在斯特城遇见了我,不全是坏事情。”
“肯定会被认识的人羞辱,而我也还没有金刚不坏的心!”
“这是您有人情味的证明!”
“迟到一个星期?”
“那是因为——”赛琳娜环顾四周,遂压低嗓音,“您在黑境!”
“早一点查看邮箱就能知道的事情,由此证明我没什么良心。”
“您说过他们会写信骂您,不看也是情有可原。”
“就是因为没良心...”
赛琳娜将海蒂紧紧揽入怀里,“您选择回来肯定也是想祭奠一下收养您的神父与修女,完事就回去,好不好?”
海蒂抗拒地摇晃脑袋。
“快!车门开了!”赛琳娜先一步踏入站台,对着扒住车框的海蒂生拉硬拽,“您怎么突然这么大力气!”
“回...回去吧...”
“您先出来!”
赛琳娜卯足干劲,将海蒂拽离车厢,却因为用力过猛,海蒂在出车门的瞬间失去平衡,径直撞进赛琳娜怀里。
两人顿时一同摔落在站台上,引得周围人群纷纷投来惊讶且好奇的目光。
“您没事吧?”赛琳娜看着怀里的海蒂,帮助她理顺纷乱的头发,“我只是有点担心,要是车门关上,您就要坐到下一站去了,还可能挨骂!”
“看看返程的车票。”
“现在就回去?”
海蒂起身拍拍裤腿上的泥,顺带将散开的手提箱里的物品收拾整齐,“就当是脑子不清醒引发的闹剧,赶紧去买一张返程的车票。”
她说完,带着明显的焦躁情绪,将前额的发缕撩到脑后,随即在站台的长椅上坐定,静待赛琳娜带来好消息:
“我问过了。”赛琳娜幽幽地走向海蒂,“最早的一班车是下午三点。”
“现在才早上八点。”
“嗯...”
“好讨厌!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时间!”
“您要是不想去,我们就在这里等到下午。”
海蒂重新梳理一遍头发,改以低马尾的样式束起,接着从手提箱内取出一副圆框墨镜,架在鼻梁上,回应:“站台不允许闲杂人逗留,去旅店躲一躲。”
“您的变装很成功!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就是戴一副墨镜...哎哟...真不应该——”
“乖嘛!有什么事情我会保护您!”
赛琳娜牵着海蒂的手,朝纳格镇走去。
纳格镇是一个仅有六条街道、规模上不足以被称作镇的小镇,容纳了大约十余家商铺。虽然算不上大,但其中的莫洛科湾教堂非常有名。靠近道路内侧,设有一家小巧的旅店,专门为前来朝圣或参观教堂的外地信徒,提供休憩。
旅店的每一间房间都如出一辙,活像是用相同的样板建造而成的。房间的背面均设有阳台,台上摆一把木椅;房屋为平房结构,屋顶上竖有一根烟囱。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卧室与客厅相互独立,而卫生间则恰好位于两者之间,起到分隔的作用。天花板悬挂着拉环式电灯。此外,房间还配备了一台收音机。
赛琳娜饶有兴致地打量房间的布局,站在阳台能将纳格镇的风景尽收眼底;而这一排房间又通过阳台连接到一起,意味着她可以从自己的房间出发,一路沿着阳台走到最后一间。
“好不安全。”赛琳娜返回客厅,锁上阳台的门,“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因为信徒们会相互交流,也是为他们提供便利。”
“可我一个信徒也没见着。”
海蒂仰躺在沙发上,透过墨镜观察赛琳娜,“你不是吗?”
“这么说的话,您也是。”
“哈...哈...”
“咱们一路上都没遇见熟人,您差不多也该放心了。”
“虽然没人搭话——”海蒂回想走向旅店时的情景,遇见的陌生人都用观赏稀有动物一般的目光审视自己,“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看我,我的脸上有什么?”
“有自恋!”
“我是认真的,你没感觉?”
“没有。”
“当然了,又不是看你。”
赛琳娜一路跑到海蒂身边,轻捏她的脸,“我比您漂亮哦!”
“呵,你也就比我多两块赘肉。”
赛琳娜娇嗔一声,好奇地询问道:“为什么这里的教堂叫莫洛科湾?”
“因为这里有一条莫洛科湾。”
“我只看见山。”
“还要朝里走,差不多走到教堂的位置。”
“嗯...您——”
“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去。”
赛琳娜用毛巾擦拭海蒂湿漉漉的头发,劝道:“来都来了,就去一次!”
“不要!休息到下午三点就离开这里。”
赛琳娜还想劝,外面忽然响起敲击铃铛的声音,她推开窗扇,看见一条长长的队伍沿着街道中央慢悠悠地向前行进,不由自主地惊呼:“圣女游行!”
“估计是为柏莎修女送行。”
“都过去了一个星期。”
“就是因为过去一个星期——”
“而且路上的人都跪了下去。”
“圣女是神明在人间的代理,很正常。”
“我信奉的神就没有圣女。”
“教义不一样。”
“还和您长得好像!”
这句话勾起了海蒂的兴趣,她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窗边凝视外面的景象。在一片身着黑色服饰的人群中,看见一抹独特的灰白色——那是一位长发及腰、秀发如瀑的女性。
“哪里一样?”海蒂摆弄着墨镜,“大惊小怪的。”
“远远看过去真的很像。”
“我可比她矮多了。”
圣女缓步前行,经过道路两侧虔诚跪拜的民众,她都会微微欠身,报以亲切和蔼的微笑。
“教...教授...”赛琳娜伸手指向跟在圣女背后高举长条旗的人群,“您看上面的字!”
“看不清,模模糊糊的,写了什么?”
“上面写着海蒂·梅尔维纳!您是教堂的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