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格镇规模不大，仅有几家提供食物的餐厅，却也使得这里充满生活气息。
海蒂和赛琳娜步入其中一家餐厅，刚一开门，几只松鼠般大小、棕色羽毛的小鸟便发出尖锐的叫声，从近旁的檐廊腾空而起，显然对人类的入侵极为不满。
没办法，它们要避雨，我们也要吃东西。
这家餐厅虽然不大，但人潮拥挤，几乎要坐到门外去；餐厅内部，人们用差不多一致的音量交谈，光景简直和即将沉没的客船无异。
有几个人注意到海蒂，推了推旁边的同伙，随后一齐将目光投向她的灰白色头发。但很快，他们就将圣女与海蒂区分开：
首先，海蒂的头发长度最多触及肩部，而圣女的头发直达腰际；其次，海蒂比圣女大约矮半个头的高度，估摸着只有一米五几，尽管海蒂的脸庞流露出一丝成熟韵味，但乍一看可能会误以为她尚在念书的年纪。而旁人并不知晓，海蒂已经是一位二十二岁的成年女性。
“大家都在看您。”
“因为我和圣女长得很像。”海蒂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一边漫不经心地翻阅菜单，一边说，“用这个身份讹一笔好了。”
“不可以！”
“啊~~赞美圣女！敬爱圣女！我们会为您筹集善款，请您一定帮助我们消灾解难！”
赛琳娜前倾身体，一把捏住海蒂的脸，“不可以做这种事情！”
“逗逗你而已。”
“要是被发现，您会被烧死的！”
海蒂将菜单翻到新的一页，“这里可没有那种陋习。”
“说不定，毕竟有六年没回来了。”
“也是...好了，你还要捏多久！”海蒂摇摇头，甩开赛琳娜的手，点了两份纳格镇的招牌牛排。
等待上菜的间隙，海蒂以肘柱桌，无聊地凝视窗外风景。
天空蒙着一层色调浓重的云，老旧墙壁上布满了点点处处的裂纹，如同老年人的静脉青里透黑。放眼望去，四周皆是阴沉沉的景象，仿佛整个世界就是一块吸满雨水的巨大海绵，湿漉而压抑。
“您打算多久回去？”赛琳娜问，烤火似地翻动搁在桌面上的手心。
“能回去早就回去了。”
“我问的不是那里...”
“哪里？”
“那里就是——您一定要让我说出来？”
海蒂伸了个懒腰，带着十足的打趣意味，说：“你对陵园居然是避而不谈的态度。”
“因为不是好地方。”
“再看吧，今天...不怎么想去...”
“您的拖延症又犯了！”
“如果能见到你的姐姐，想去看看吗？”
“明...我明白了...”赛琳娜点点头，理解海蒂的心情，然后又试探着问，“这么说的话，您依然对这里怀有感情？”
“感情还能生下来？从耳朵里？”
“教授！”
海蒂撩起发缕，断断续续地抱怨：“有些事情...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你都十九岁了...稍微有点眼力见！”
“我就知道，您从来都不冷漠无情。”
“就是想确认这个？”
“想让您说心里话...虽然您还是没说，但是我很开心。”赛琳娜不吭不响地沉默一小会儿，接着说，“我很容易被其他人的评价影响，当他们说您冷漠无情时，我就会不自觉给您贴上这样的标签，但您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需要确认。”
“如果我就是冷漠的人呢？”
“怎样才能显得冷漠？抛弃我？”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海蒂说着，感觉这样挺好玩儿的，顺着赛琳娜的话茬点头，“没错，我可能会残忍无情地抛弃你哦！”
“真的？”
海蒂看着赛琳娜可怜兮兮的眼神，一改玩乐态度，郑重其事地说：“不会的。”
“要是我的调查员身份被学院发现，强迫您在贵族与我之间站队，怎么办？”
“很早就想辞职了。”
“那如果...您和我在一起就不能得到解开谜题的线索...”
“世界上的问题，不可能全部解答的。”
“我和——收养您的神父之间呢？”
沉默。
“他已经死了。”海蒂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与自己两不相干的事，“这样能让你放心？”
“对不起...”赛琳娜埋低脑袋，“如果让我在您和姐姐之间——”
“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这种选择。”
“教...教授...”
“感到愧疚？”
赛琳娜点头。
“这就对了，省得你一天到晚想东想西的。”
“唔...”
海蒂宠溺一笑，用舌头舔了舔上唇，总觉得该说点什么：“小傻瓜。”
赛琳娜低着头，转而忧伤地揉了一会儿眼眶，“您明明对我这么好，我却逼您做选择...”
“都说了，你是个麻烦女人！”
“唔——”赛琳娜只此一声，趴在桌面上，将脸庞深埋进臂弯中。
服务员迈着轻快的步伐端上两份精心准备的牛排：选用的是牛脊部位，肉质鲜嫩且纹理细腻。经过长时间慢烤，牛肉表面形成一层诱人的金棕色焦糖外壳，其间透着淡淡的香料气息。此外，在牛排旁边还摆放着一勺色彩鲜艳的蔬菜——包括红皮小土豆、甜椒、洋葱以及胡萝卜。
海蒂嗅着，不由觉得饥肠辘辘，空腹感如同巨大的空洞，即使投入石块也全无回响的洞。
“你不吃？”她抽出餐具，看见赛琳娜仍趴在桌上，“等一会儿就凉了。”
“惩罚自己好了。”
“你这是惩罚自己？到时候饿了还不是我给你买吃的？”
“唔...”
海蒂切下一小块牛肉，“张嘴。”
“不要。”
“想挨揍？”
赛琳娜抬起脑袋，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唇。
海蒂轻轻吹几口气，将食物送进赛琳娜的嘴里，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咀嚼食物，然后用纸巾擦拭从她嘴角流出来的油。
“啊——”赛琳娜吃完，再次等待海蒂喂食。
“啊个屁，自己吃。”
“就当是惩罚自己好了。”
“...张嘴。”
赛琳娜嘿嘿一笑，一口咬住海蒂递过来的牛肉，“就知道您对我最好了！”
“不要一边吃饭，一边...哎哟，你都十九岁了...”
“这和年龄没有关系，这是爱的证明！”
海蒂默默注视赛琳娜，再次切下一小块牛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