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在警察的带领下走出警厅，委实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选择将想说的话埋藏于心底。
一方面，她知道那通电话能带来怎样的结果；另一方面，这次脱困无疑欠下一笔人情，基于自身的处事原则，绝非是可以拿来炫耀或嘲讽他人的资本。
因此，她选择了沉默。
“刚才...得罪了...”警察喃喃自语地掏出香烟，“你的名字，父母取的？”
“神父。”
“莫洛科湾教堂的神父？真的假的？”
海蒂模棱两可地说：“谁知道呢？”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和圣女一样名字的人，头发颜色也很像。”
“有读书看报的习惯吗？”
“那是什么？”
警察没想到海蒂会这样问，倥立在门口，姿势颇有几分紧张症患者发病时的僵硬，小臂略微前屈，紧紧攥成拳头。
“没有讽刺的意思。”海蒂解释。
“怎么，你很有名？”
海蒂以沉默作答。
警察接着说：“你造成的损失，克莱尔阁下会处理，但民众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肯定很奇怪，擅自使用魔法竟然能被释放，不是谁都有您这样的人脉呢...”
“稍微友善点，我很容易相处的。”
“呵呵。”
海蒂揉揉腕部，还能渐次感觉到手铐的冰凉。
“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警察见海蒂走出警厅，开口说，“再祝你有一场美好的梦。”
这一次轮到海蒂“呵呵”。
推开门，外面站着不少围观群众。
夜色朦胧之中，只有零星几个人注意到海蒂；由于光线昏暗，无法清晰辨识他们脸上的表情，估计在思索海蒂被释放的原因。而其余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与一名黑发女性的激烈争论上，场面嘈杂不已。
“这是诬陷！”赛琳娜振臂高呼，提在手里的食物包装袋随之晃荡，“教授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使用魔法是事实，大伙都看见了！”一个居民说。
“好吓人！轰一声屋顶就没了！”另一个居民附和。
赛琳娜继续辩解：“这是房子的结构问题，和教授没有关系！”
“我都看见光了！魔法的光！”
“不听不听！”赛琳娜捂住耳朵，疯狂摇头，“污蔑污蔑，就是污蔑！”
“讲道理嘛...”
“教授的人格就是道理，她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都被抓进去了，你还——”居民说着，看见人群中显眼的灰白色头发，“这...这什么情况？！”
海蒂抓住赛琳娜的手臂，努力帮助她摆脱人群的包围。
“看见没？”赛琳娜反手拽过海蒂，趁势将她推到众人眼前，大声道，“教授能出来，就证明不是她的问题！而是那栋房子的问题！”
“还...真能出来...”
“那就是魔法的光啊！”
“简直没道理！”
在一片此起彼伏、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中，赛琳娜如同一位凯旋的英雄，稳稳托住海蒂的腋窝，将她高高举起——这一幕，仿佛是狮群见证辛巴诞生的经典场景，却让海蒂羞愧难耐，恨不得连夜逃离此地。
“不要他妈的围在这里。”送走海蒂的警察，叼着香烟驱散民众，“都去做自己的事情！”
人群赶紧围向警察，想要知道释放海蒂的原因，而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吸烟，时而凝视飘然升起的烟雾，时而看向海蒂走在路灯下投射出的阴影。
狭窄的街道上，各色各样的野鸟四面飞起，尽情翱翔在混着湿漉漉雨味的夜空里。
海蒂把冰凉的小手贴在脸上，凉意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滚烫肆意翻腾着她的心绪。刚刚发生的一切，如同一部无声电影，循环播放于脑际，每一个画面都被深深烙印下来；也就是这时，她清醒地认识到，这件尴尬的事情将会不可避免地成为每晚临睡前，让自己不自觉蜷曲脚趾、陷入窘迫境地的回忆，而上一件是把老鼠当作小仓鼠的英勇事迹。
“他们的表情——”赛琳娜得意地张开嘴唇，大口呼吸湿润的空气，随后追问一句，“但房间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爆炸？这太不安全了！”
“因为我使用了魔法。”
“啊...啊...啊？！”
海蒂看着掌心上的细纹，“没办法。”
“您这么做，肯定有理由吧？”
“不怪我？帮我解释那么大一圈，结果真是我做的。”
赛琳娜微微含笑，十分自然地垂低脑袋，“经历过研究所的犹豫，以后不管怎样，我都只会站在您这边。”
“请相信，我绝对不是擅自使用魔法的危险分子。接下来，我和你谈谈为什么...”海蒂陷入回忆，“那个男人蹲在阳台上吃猫咪，时不时发出‘嘶哈嘶哈’的声音...”
“猫咪？”
“你应该见过，跟在男人后面的女人怀里抱着的黑色猫咪。”
赛琳娜稍微想了想，等待海蒂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我还奇怪食物怎么会跑，因为他说‘它跑得太快，自己又太饿’之后才发现是猫咪，接下来他当着我的面咬了一口，还说‘人一饿就要吃东西’...就是这个时候，我感觉到了危险，要是不做点什么，肯定会死在那里...”
“您可以下楼求救，不是怪您，就是——”赛琳娜停顿片刻，“不必引起这种骚乱。”
“看看我的体格，你也知道那个男人的体格，阳台的玻璃门撑不住的...这么说可能有点马后炮，但他在瞬间就躲过了我的魔法...那种速度，能逃到哪里呢？”
“这样讲，没理由追不上猫咪。”
海蒂陷入沉默，随后问：“你有没有被人跟踪过？”
“没有。”
“那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跟踪，你能察觉到某种存在正步步紧逼，却没办法判断它与你的距离。当你竭力分辨、试图预警时，潜藏的危险已经移动到你背后，并且在你毫无防备的后脖颈上轻轻吹气。”
赛琳娜瞪大眼睛，似乎在想象那样的场景。
“这个家伙的行为模式和跟踪很像：平日里若即若离，如同幽灵；而当他宣布饥饿时，那感觉就如同一股冷风瞬间掠过你的脖颈。从隐形跟踪者化身为切实可感的存在，以一种强烈且不加掩饰的恶意入侵你的私人领域。”
“对不起。”赛琳娜握住海蒂的手，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抖，“我不该把您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不是你的问题，你知道魔法需要引导，而在魔法完成引导前被接近——那就是魔法使的死局。”
“难道...他故意放了您？因为您说过他的速度...”
海蒂回头望去，高个子男性慢慢走出警局。黑夜给了他难以形容的阴影。他漫不经心地瞥海蒂一眼，同时高举右臂，似乎在打招呼：
“哈喽啊，小美女。”
实际上，由于两人之间的遥远距离，男人是否发声无法确切判断，更遑论其言语能穿透静寂——放宽心，或许只是一次虚构的听觉臆想。
一次幻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