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赛琳娜买来的食品。
夜晚的公园很安静，尤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暴雨，滑梯表面涂抹了一层淡淡的水膜，钝钝地反射着月亮的银光；时而强风吹袭，摇曳着秋千座椅，听上去如同失去五脏六腑的生物的叹息。
“接下来去哪里？”海蒂自言自语地望向天空。一股被旧棉絮整块堵塞眼睛的感觉。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旅店的话...估计会被老板骂出去...”
“这里只有一家旅店？”
“纳格镇太小了，除去朝拜祭，很少有人来这里。”
赛琳娜摸摸海蒂的脑袋，将她的鬓发梳理整齐，“您说的是：信徒们围在一起赞美神明的朝拜祭？”
“还能做什么，像原始人一样绕着篝火跳舞？”
赛琳娜嘟起嘴唇，低低地“嗯”了一声。
“啊...我的语气明明很柔和...”海蒂把脸贴在赛琳娜的手背上蹭了蹭，“可能因为心情有一点点糟糕，没有想凶你...”
“不是啦，就是您用问句回答问句——虽然以前也这样。”
“以后不会了。”
赛琳娜一把抱住海蒂，安慰道：“弄坏屋顶不是您的错！”
“害得我们没有住所。”
“您要是受伤，我肯定会难过。”
“想起了黑境？”
“知道...就不要说...”
海蒂闭目合眼，静静依偎在赛琳娜怀里，倾听秋千摇晃的声音。柔和的夜风送来植物的馨香和其间夹杂着的雨腥，让她不禁想起原来的世界：记忆中的那天是个雨夜，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加班，耳边萦绕着过时的摇滚乐；身上的白色衬衫皱巴巴的全是汗液，长时间凝视电脑荧幕的眼睛也是酸痛不已——每天都一样，幕幕无休无止地轮回。而和赛琳娜在一起后，鲜有想起原世界的机会。
“好困...”海蒂说着，把脸埋进赛琳娜的胸脯，忽然又咯咯咯地笑起来，“总感觉有一股奶香。”
“您！不可以调戏女孩子！”
“我是说牛奶味，想到哪里去了？”
“又没有喝牛奶，而且我不会把牛奶弄到衣服——”
海蒂像潜水员浮出水面似的抬起脑袋，用手指摩挲着鼻梁侧面，“估计是嗅觉出了问题，也有可能是太久没喝牛奶。”
“感…感觉您的重点是后半句…”
“确实很久没喝了。”
赛琳娜似乎会错了意，用手指勾住衣领，挣扎着说道：“您要是想...可我没有牛奶...只能吸...”
“停。”海蒂把食指搭在赛琳娜的嘴唇上，“我不是。我没有。别瞎想。”
“那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的意思。”
“感觉您有意思，还是很不好的意思！”
海蒂一副被夜空中倏然掠过的小鸟吸引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摇晃脑袋。
“要...要是真的想喝...”赛琳娜甚是唐突地说。
“别在公园里乱来，我没有那个意思。”
“真的？”
海蒂“嗯哼”一声，微微耸了耸肩，“还要找住所，哪里有时间弄那些乱七八糟的？”
“明明是您先说的！”
“可不要随口附和——还挺押韵，你觉得怎样？”
赛琳娜注意到海蒂的唇角悄然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急忙抬起双手，以一种势要颠覆海蒂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发型的态度，径直对她的头发，发起一场别具一格的进攻。
“别闹。”海蒂左右摇头，“先想想住在哪里。”
“我对这里不熟，您的朋友呢？”
“又没离开过教堂，哪里来的朋友？”
“刚刚才说不会用问句回答问句…”赛琳娜嘟囔着清清嗓子，“我是说教堂里的朋友。”
海蒂稍加思索。
天空散布的黑云使公园染上钝重的阴影，像铺了一层铅笔的笔芯碎末，四面矗立的路灯张牙舞爪地戳向穹顶，犹如从地底爬出来的丑陋生物的枯手。
“我应该和你说过，我不喜欢和同龄人玩。”海蒂仰望天空，“即使真的有朋友，也在神父死的时候...没有了...”
“很抱歉，问这样一个问题。”
“心情好不容易好一点儿，全被你问没了。”
“嗯...”
“但是没关系，有你就够了，哪怕只靠回忆都能活下去。”
赛琳娜眯起眼睛，用对天发誓一般的语气，说：“我哪里都不会去。”
“这样最好了。”
“真的！”
海蒂重新躺进赛琳娜怀里，看着她棱线分明的下颌，“我又不会怀疑你，急什么？”
“因为...姐姐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奥莉维亚能在黑境里保持理智——不聊这个，今晚睡在公园好了。”
“您会感冒的。”
“我只要生病就全身发烫，很适合抱着取暖。”
“任何病都这样？”
“大病的话——”海蒂想了想，“我也没有。”
“关于您脑袋里的...侵蚀...不算吗？”
“好久没听见这个词了。”
赛琳娜的眼神顿时转阴，“就是随口一说。”
“提一提挺好的，不然我就忘了，又不头痛什么的。”海蒂说着，忽然沉默五秒钟，再接着说，“可以去教堂睡一晚。”
“您不是说——”
“那么大的地方，哪里都可以睡。”
“最基本的保暖都不能解决。”
“不睡外面，我知道一条密道。”
街道细细长长，两旁栽种着不知品种的行道树，光秃秃的枝丫上，歇息着几只歇脚的白鸟。接下去便是一排排紧密排列的房屋，其中一间装修风格颇佳的酒馆尤为醒目；再往前走，能看见横跨河水的长桥，与一道绵绵不断的野草墙。刚刚跨越草墙，只是到教堂外门的位置，站在那里的修女就迎面走了过来。
“你们，遇到了，状况？”修女的话语伴随着明显的迟滞。
海蒂感觉莫名其妙，“一路上都很顺畅。”
“接你们的人，到哪里，去了？”
“谁？”
“擅自使用魔法的，劣性，需要由教堂，净化。”
“前言不搭后语，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懂了！”赛琳娜骤然举起手臂，成功吸引海蒂与修女的注意，“您施展魔法的行为，在教堂看来需要进行神圣的净化！”
修女缓慢点了点头，而赛琳娜的解释，在海蒂听来，就是一句重复陈述的废话。
“接你们，的人，在哪里？”修女继续询问，“她应该去警察，局——”
海蒂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窒息，出言打断道：“我的行为给纳格镇带来了困扰，所以派人接我进入教堂，接受某种形式的‘净化’。而教堂圣女又被视为神明在人间的代理，只有当我被妥善安置在教堂里，镇上的居民才能真正安心，是这个意思吧？”
修女再次点头，侧身让出一条路，“请，请。”
“不用睡在野外了！”赛琳娜窃喜地看向海蒂。
“没说睡外面，但能正大光明地进来也挺好。”
“关于净化，您在教堂待过，知道流程吗？会不会很痛啊？”
“那个时候就没有所谓的净化。”
“新规矩？竟然还能建立——”
“考虑到圣女的威望，只可能是海蒂·梅尔维纳。”海蒂说着睨赛琳娜一眼，打趣道，“就是我净化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