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酒馆的内部空间十分开阔,天花板也很高;大部分光源,都来自于壁炉内的火焰,整体呈现昏暗的效果,不禁让金丝雀联想到一座雅致的洞穴。沙发上的人们交谈着刚刚发生的魔法事故,声音轻得像是动物用前足刨动泥土。酒馆铺设的地毯又厚又软,犹如覆盖在海岛上的远古苍苔,不着痕迹地吞噬每一寸脚步。
在酒馆内穿梭的服务员,吧台里忙碌的调酒师,看上去似乎是一群自古以来就受限于某种魔法的存在,只是无休无止地重复着被赋予的职责的幽灵——完全能从他们木讷的脸庞看出来,即使显现表情也是客人走近时,刻意营造出的“堡垒式”假笑。
金丝雀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高个子男人立于其旁,奇怪的构图宛如一幅描绘盛时已逝的画幅:昔日的王妃与忠心耿耿的贴身护卫。试问,如果不是时光荏苒,怎会让这位女子显得如此瘦弱?再者,倘若不是出于绝对的忠诚,体格壮硕的男人为何站立不坐?看向奇怪二人组的每一位顾客,都不由自主地这么思索。
“这里的椅子——”男人整理紧绷绷的衬衣,断断续续地说,“小到只能容纳我的半块屁股!不应该来这里的。”
“完成工作以后的酒最好喝。”
“我还什么都没做。”
“就已经惹得一身骚了。”金丝雀调整呼吸,用食指摩挲着酒杯杯口,“挑衅梅尔维纳可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我只是在追猫咪。”
“对于你而言,梅尔维纳比计划重要得多?”
男人摸着唇边的胡须,陷入思索;光线并不明亮的酒馆里,看着像是贴错图的阴影。许久,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像是猎食的野兽一般——开口说:“打开黑境是你的事,我只负责善后。”
“安排是这么安排的,但指挥工作的是我。”金丝雀呷一口杯中的酒,“不准再去惹梅尔维纳!”
“没想到她会发动魔法,对危机的应对方式也太直接了。”
金丝雀再次喝一口酒,提醒道:“这个女人在我们的合作名单中。”
“不会伤害她的,只是想在工作结束前找找乐子。”
“还要再去几次教堂。”
男人颇为不悦地整理衬衣上的褶皱,“就不能一次唤醒?非要像小偷一样悄悄摸摸。”
“黑境的沉睡地点位于教堂上空,而那里又住着一群精通圣职魔法的修女——但只要克拉拉离开研究所,我们就能加快唤醒黑境的速度。”
“比起修女,你更怕残疾人?”
“克拉拉能让上面这么提防,自然是有道理的。”金丝雀瞥男人一眼,接着说,“这家伙可是十九世纪最聪明的人。”
“在我眼里都一样。”
“本来能靠斯特拉特福德逐步掌控研究所,但那个女人太自大了!重新和克拉拉打交道,可不是一件好事。”
“你好像知道很多内部的事。”
“捕风捉影罢了,我们的级别可不够。”
男人撑着椅背,无奈地询问道:“克拉拉什么时候离开研究所?”
“电台已经把斯特城的黑境等级变成S级的事传遍了帝国,等到她被国王召见,我们就加快唤醒速度。”
“这么说,她的身边有我们的人?”
金丝雀摇摇头,“按照一般逻辑思索,国王的召见拖不得...保险起见,还是明天晚上再提速。”
“我先去教堂周围踩一下点,还没有去过那儿。”
“别惹事就行。”
“说到这个,我还以为梅尔维纳会进监狱,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释放了。”
“贵族学院的教授,有点人脉也不奇怪。”
男人把手按在金丝雀瘦弱的肩头,“如果我进去了,你可要把我弄出来。”
“别惹事!再让我重复第三遍——”
“不会的,我就是...假设...”
“真不应该和你合作。”
“见识到我的实力,”男人俯身前倾,用干涩的声音说,“你肯定会爱上我。”
“一个异食癖?我还在正常人的范畴,口味没这么重。”
“呵呵,你去教堂的时候有见到梅尔维纳吗?”
金丝雀稍加思索,“圣女不是一般人能见的。”
“味道肯定很好。”
“要吃也是工作结束以后。”
“两个梅尔维纳我都想尝一尝,但其中一个在名单上——真希望她能主动与我们作对。”男人说着,停顿一下,等待这个信息在金丝雀的意识中扎根,就像泼出去的水渗入干涸的地面,再继续说:“到时候可不能怪我。”
金丝雀象征性地微微一笑,“为了计划能够顺利执行而伤害谁,上面肯定能理解的,但你不能主动挑事。”
“我是安分守己的良民。”
“呵,回旅店睡觉了。”
“这才十点钟。”
“你明天去踩点的时候,千万不要做多余的事。”
男人上身挺得笔直,双手揣进裤兜,简直像摆好姿势拍纪念照一般,保持着这个模样一动不动。
“听见没有?”金丝雀确认似地问。
“只要不遇见梅尔维纳——”
“任务优先,我已经对你让步了。”
“我知道,就像你说的:为了计划而伤害谁,上面能理解的。”
“轮到你向我保证了。”
男人低下头,检查一番皮鞋的磨损程度,然后再次注视金丝雀的侧脸,“好~~我保证不伤害梅尔维纳。”
“两个海蒂·梅尔维纳都不行!”
“圣女怎样根本就无所谓,唤醒黑境的骚动,还是她死掉引起的骚动,本质上是一回事。”
“就算如此,也分先后。”金丝雀喝光杯中的酒,“圣女提前死亡,会让我难以接近教堂。”
“明白你的意思了。”
“最好是真明白...我要回旅店睡觉了...”
“去吧。”男人扫视一圈酒馆里的顾客,“我还要吃一点宵夜。”
金丝雀起身离座,最后看男人一眼,推开酒馆的门扬长而去。男人继续在馆内游弋,最终将眼神锁定在靠近厕所的女性身上,招呼道:
“哈喽啊,小美女。”
“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女性礼貌地说。
“很快就认识了。”男人招呼酒保递来菜单,“您有什么喜欢的牌子吗?”他说话的声音很沉静,带一点帝国北边的口音。
女性环抱双臂,打量道:“你想请我喝酒?”
“喜欢沧拓吗?”
“小姑娘才喝这种酒,我要用魔法酿造的天罗。”
“真会让人破费。”男人宠溺地笑了,焦黄色牙齿被酒馆的阴影卓有成效地掩盖着,“但我荣幸能和您一起品尝这样的酒。”
“只是因为上面的帆船图案很漂亮。”
“格卡伊·莫斯克拉的画作。”
女性欣赏地看着男人,“你还懂艺术?”
“我只是长得五大三粗,内心很细的。”
“有多细?”
男人解开衬衫顶端的第一颗纽扣,把带有纤细花纹的深蓝色领带松开一点,“别误会,其他地方和我的身躯一样。”
“我还想喝恍神,都是一些高档酒,负担得起吧?”
“为女人花钱是一种享受。”
“你对谁都这么油嘴滑舌?”
“吃醋了?”
女性有意无意地观察着男人的身体,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徐绕在心头,“你真的很会搭讪。”
“可能被酒精影响了。”男人晃动着杯中的酒,“天罗毕竟是高档烈酒。”
“之后呢?”
“之后?”
女性微微张着嘴,眯起眼睛朝男人脸上望了一阵,“我是说...喝完酒做什么?”
“如果是白天可以带你去买衣服,夜晚的话只好回旅店了。”
“你不住纳格镇?”
“只是来这里工作。”
“什么工作?”
男人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偷听者,非常认真地说:“这里人太多,要和我回旅店吗?”
“这...太直接了...”
“你讨厌这样?”
“我的意思是...还在考虑...”
“随时都可以过来,我会在这里待一阵子。”
“嗯...走吧...”
“您不会失望的,”男人的眼睛炯炯发亮,一手按在胸前,对着女性欠身鞠躬,语气如同刚刚结束表演,面向观众诚挚致谢的舞台剧演员一般庄重,“对我来说,这将是一个难忘的夜晚,能有幸与一位美丽的女士邂逅。”
“油嘴滑舌。”
女性挽住男人结实的胳膊,一同离开酒馆,消失在寒风刺骨的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