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海蒂跟随修女离开客房，沿着脚下长长的亮黑色石砖路，向东南方前进。微风习习，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着合唱团的低吟浅唱；这首歌没有填词，因为是专门献给神明的诵唱——神父在世时经常这样讲。歌声在高耸而寂寥的教堂内悠然回荡。
“这是祈求神明保佑世人的歌。”行走间，修女侧首解释道，仿佛在向初入教堂的新人阐明一项古老的仪式，“每天早上都会唱。”
“晨曦颂。”
修女稍微放慢步调，看着海蒂的面庞，意味深长地眯细眼睛，问道：“你是艾伊尔女神的信徒？”
“算是吧。”
“那你就不应该胡乱使用魔法，因为——”
海蒂如同用斧头劈开吊桥一般打断道：“全体成员都严格遵循圣典的教诲，而对于那些言行危及世人福祉，甚至背离教义原则的信徒，则会被冠以‘异端’的称号，驱逐出教堂。”
“艾伊尔教义的第3章第16小节，你背得很熟练，但教义不是死记硬背，要记在心上。”
“像是神父会说的话。”
“约翰吗？圣女常常提起他，难道你也见过？”
“嗯。”
“只可惜，约翰神父在六年前因病去世；与他一同生活在教堂里的修女与孩子们，也在不久后离开，只有柏莎修女和圣女选择留下，直到现在——柏莎修女也魂归天堂。”
“教堂里留存的旧记忆，只剩下圣女？”
“你这话说的...”修女微微含笑，“但也没错，六年间发生太多事了。”
“昨天晚上有位修女负责接我，后来去哪里了？”
“禁闭室。”
“惩戒的尺度这么低？”海蒂颇为不悦地撩起发缕，“哪里像一座教堂？”
“这里的规矩还轮不到外人评判，而你胡乱使用魔法的代价也将在禁闭室里净化。”
“恕我拒绝。”
“比起禁闭，你更喜欢监狱？”
“禁闭是给信徒准备的，我又不信。”
修女稍微顿了一下，嘴唇撇成奇怪的角度，说：“你刚刚才说——”
“我对艾伊尔女神的信仰，持有较为弹性的标准与底线。”
“只取有利的部分，这不是妥妥的异端？”
“所以呢？禁闭室涤除罪孽，不也是对强制屈服的美化？”
“你可能对此有所误解，此处的禁闭室并非想象中的严酷之地。不同于其他地方将人关押进阴暗狭小的空间里遭受限制与饥饿的折磨，我们允许你在禁闭期间享用饮食，自由活动。只不过，在这段时间，你只能在教堂内活动，并专注于研读圣典，以此进行心灵的净化。”
“好别致地解释。”海蒂长长吐出一口气。
“以前确实存在严格的禁闭传统，但自从圣女对莫洛科湾教堂的教规进行革新修订后，不会再出现过于苛刻且带有惩戒性质的行径。”
海蒂蓦然想到阿琳娜，她仿佛是与禁闭室结缘的常客，频繁被修女们关进去。而每当她刑满释放，当作反面教材警示其他人时，她的脸上就会挂起一副屡教不改的表情，但还是能从苍白的颊面捕捉到两道隐匿的、浅浅的眼泪痕迹。禁闭室里或许没有令人害怕的小虫，环境也没到肮脏不堪的程度，毋庸置疑的是，无论禁闭室怎样干净，都是一个压抑人心、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幽暗之地。
“要是阿琳娜看见现在的禁闭室——”海蒂露出浅浅的微笑，自言自语地说，“肯定会满心欢喜。”
“阿琳娜？”
“我的领导者，或者说是我们这群孩子中的孩子王，常常带着我四处闯荡，但最后...都是她被关禁闭。”
修女倾听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问：“你曾住在这座教堂里？”
“不住这里。”
“这样就还好，要是约翰神父知道自己的孩子破坏教义，肯定会伤心。”
海蒂默默无语地点了一下头。
“前往禁闭室之前，你还要去见圣女一面。”修女继续说。
“这又是什么规矩？”
“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何能在接应人员抵达前得到释放，但圣女知道魔法事件后立马派遣了一名修女。换言之，如果你当时未能自行离开警察局，派遣的修女就会帮助你脱身。因此，有必要和圣女见上一面。”
“我都...不认识圣女...”
“你见过约翰神父，却没有见过海蒂·梅尔维纳？她经常与神父讨论魔法。”
海蒂看着修女一脸困惑的表情，打趣道：“你这么说就有印象。”
“很安静很可爱的女孩。”
“据我所知，她年满十六岁的时候前往了赫尔沃学院，并在那里深造至今。”
“确实流传着这样的版本。”修女拍拍衣角，将嗓门压低，“但梅尔维纳一直留在这里，并在神父死后，成为了教堂圣女。”
“为什么？她明明很讨厌圣女。”
“因为她不想让神父带着遗憾离去。”
“然后遗憾就像枷锁一样桎梏着她的双臂。”
修女转过头，饶有兴趣地说：“你好像很了解梅尔维纳。”
“在你的提醒下才能想起梅尔维纳，这也算了解？”
“说得也是。”
海蒂默默行走在熟悉的小路上，教堂的大部分建筑——无论是古老的石墙，还是缠绕着常青藤的尖顶楼——依旧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但是，曾经疏于打理、杂乱无章的花园被修剪得井然有序了，其中的空旷地方也被增设的长椅填满，以前都是坐在草坪上。新铺的鹅卵石小径，取代了磨损严重的石板路。一扇扇亮丽如新的彩绘玻璃窗，在冬季暖阳的照耀下，折射出柔和的光。
“这是供圣女休息的房间。”修女停在一扇房门前，“除了重要事情，她都待在里面。”
“越听越像枷锁。”
“不论想法如何，请务必避免称呼她为梅尔维纳，你们就算见过面，也是过去的事情。如今，她是备受敬仰的圣女。”
海蒂点头表示答应，轻敲两次门，接着推门走进去。眼前的房间极为宽敞，四壁均设有开启的窗户。透过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浅木色走廊。
圣女静静地趴坐在窗台上，凝视薄荷糖般澄澈的蓝天。
她的头发——细看之下，与自己并不一样，雪白得令人爱怜——非常柔滑，却没有按照教堂的传统样式梳理，头发顺着脑袋正中的分界线向两边漫延，一直流到腰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