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之初,艾伊尔女神用慈爱的目光普照大地,唤醒沉睡中的生灵。信徒们应当效仿女神,深情地拥抱每一个生命,珍视每一份源自内心的善意。时刻谨记:一切力量源于生命,倘若滥用魔法、蔑视生命,必将招致女神的严厉责罚。欲驾驭魔法之力,首要之务便是学会敬畏生命,遵循教诲,用爱心滋养,用智慧引领,用坚定的决心维护和平。”
幽暗逼仄的禁闭室内,海蒂趴在硬实的床铺上,两只洁白的小脚前后摇晃,不时与床板碰撞出哒哒的声音。令人窒息的静寂氛围里,她以一种索然无味的语调,诵读着圣典的第6章第2自然段,她的目的并非涤荡罪行,只是想让监守的修女听见,以此表明自己正在竭力净化内心。
禁闭室的环境有所改善,但仍保留着能一眼识别原本用途的痕迹——曾用于关押罪人的空间。房间内部设施简陋,仅有一张小床,与一面特意设置的四方形镜子,似乎是希望通过镜中倒影,促使犯错之人自我审视。然而,室内的光线十分有限,窗户开设在高高的,海蒂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的地方,透进来的清白天光若有若无,随时都可能被风吹熄。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海蒂乐观地想,就是不知道赛琳娜去了哪里,修女只是说:“她前往了食堂。”这不可恶吗?我都是在禁闭室里吃早餐,味道还算不错,但对于习惯油腻食品的人来说,忽然换一份清淡饮食,难免感到不适。
“怎么不念了?”看守的修女问。
“我想四处逛逛。”
“现在还不行。”
“你们明明说可以自由活动。”
“确实是这样。”
“算啦。”
海蒂甫一见到禁闭室,就已经做好短时间内难以从里面出来的心理准备。尽管此禁闭室非彼禁闭室,也含有禁闭二字。她将圣典翻到新的一页,出乎意料的是,修女轻巧地打开了禁闭室的门,竟然连门锁都没有上。
修女站在门前,身穿一件黑色斜纹绒制成的拖曳长袍,严密地覆盖住身体的全部轮廓,消除任何可能引起的外在注意或诱惑。她的头部佩戴着一顶象征誓言的黑色圆冠,而面颊部位,额外披了一层由乌染线纱织成的密网,以保护容貌不受世俗侵扰。
“第一,你不能擅自离开教堂;其次,正厅是居民们祷告的神圣之地,你不能打扰;最后,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安静,切勿大吵大闹。”
“没问题。”
“吃完午饭返回禁闭室,你需要睡一个小时的觉。”
海蒂眯缝眼睛,朝修女脸上望了好一阵,“我会一觉睡到晚上。”
“可以默读圣典。”
“就是不能离开禁闭室?”
修女点头说道:“尊重这里的规矩,你将度过一段舒适的禁闭生活。”
海蒂一边答应,一边穿鞋,蹀躞地移步教堂内设的花园。天空阴晦,既不下雨也不放晴,保持着冷色的基调,冬季常常见到这样的景象。寒风绵延不绝地吹进花园,从百合花、紫荆的枝叶上拨弄出碎玉般的声响。期间,海蒂与若干修女擦肩,大家都对她对视而不见,如同幽灵行走于固定的路线。
海蒂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教堂的清晨犹如蒸汽艇全部飞向天空的停机场一般空旷,四面散开的鸽群在草坪上踱步,俨然像是生来便固定于地表的白痕。不远处,一群尚未成年的小修女,手持纸条,发出一阵阵欢笑。
“今天早上...你来的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还保持着这个流程?”海蒂扭头看一眼站姿拘谨的圣女,再次将视线投向嬉闹的小修女。
“神父说过,要让孩童尽情玩耍。”
“我说的是纸条。”
“啊对...神父当时也有让我们写梦想。”圣女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坐到海蒂身旁,“我还记得你的梦想,成为毁灭世界的大魔王。”
“是吗?”
“被柏莎修女一顿骂,本来计划打二十次戒尺,挨到第六下的时候,你就哭了。”
“小孩子的哭闹是一项特权,只要灵活运用就能免于责罚。”
“好功利的说法。”
海蒂扬起唇角,“用来激励人的、虚无缥缈的词语,随便写都可以。”
“梦想是埋在心里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
“没错,轰碎旅店的房顶是我的一小步,却是人类迈进灭绝的一大步。”
“还因为早晨的事情生气?”圣女的脸上浮现出郁闷的神情,思索片刻,坦言道:“我仔细想了想,学习黑魔法...确实符合你的性格。”
“什么性格?”
“表面上安安静静,其实心里有很多调皮想法。”
海蒂望着天空中悬挂的一片宛似棉絮的阴云,“你觉得我学习黑魔法,仅仅是因为好玩?”
“不...不是的...”圣女艰难地回应,吞咽几口唾沫也不见好转,咽喉就像是被鱼刺堵上,“你是为了探究魔法...”
“只是对你这么说罢了。”
“想说真正的原因吗?”
“迟到一个星期,违逆教义规定,还在小镇上公然使用魔法——我有这么多劣迹,不先骂几句?”
“可能的话想直接揍你,但我是圣女,不能使用暴力。”
海蒂不露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以防突然挨揍。
圣女见状,捂住嘴唇笑道:“你还和以前一样。”
“明明有发育。”
“你知道我说的是内心,”圣女稍作停顿,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无奈,“你从小就成熟,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凡事藏在心里,有时候却又会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学习黑魔法?你又把话题绕回去了。”
“我想知道原因。”
“神父天天在我耳边叨叨‘圣女’‘圣女’学习黑魔法简直一劳永逸。”
“你总是通过拍打脑门的方式决定一件事,就算那件事会引发严重的后果,你也不会有所顾虑,只是在事后追悔莫及。”
海蒂对此不置可否,想起了前往斯特城的经历:一旦被贵族阶层知晓,她在学院就没有立足之地;再加上当时并未与斯特拉特福德合作,更不知道黑境研究所,其结果就是陷入贵族的名誉抹黑与落魄的生活。
“我想打一通电话。”海蒂说。
“给谁?”
“和学院校长说明一下情况,大雨导致山体滑坡什么的。”
“很急吗?”
“明天就是工作日...我可不想旷班...”
圣女带领海蒂穿过花园长长的阶梯,一边走,一边问:“你去看望神父了吗?”
“没有。”
“可以和他说说六年来的变化。”
“对着墓碑说话,太蠢了。”
“梅尔维纳...”
“以前可以,现在别这样叫我,名字一样很容易误会。”海蒂面不改色地说,“我叫你圣女大人,你叫我教授。”
“这样好吗?”
“直到你想起自己的名字。”
圣女略低着头、凝视前方地面、不露声色地沉默,小白鞋踩踏着阶梯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