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快步走进教学楼的第二层，站在第三间教室的门前，把脖子向前紧张地探着，默默凝视了一阵里面的学生，尤其是坐在最后面的两位贵族。
两位似乎久久地保持着相同的姿势，无声地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教室里内飘漾着这样的氛围。
基托见到雷诺，询问：“什么时候开始授课？”
“还有三分钟敲上课铃。”
基托直勾勾地盯视雷诺的脸，一直看到他的眼睛深处，然后缓缓地扫视一遍，像一台能够突破肌肤查看脏器的精密仪器。
“这也太悠哉了。”
“和机械学院相比，”雷诺稍作停顿，让自己看上去是在整理语句而非紧张，“这里上课时间慢一点。”
“谢谢。”
雷诺笑着说“不客气”转身走向校长办公室，发现布伦斯正站在衣冠镜前，拉扯深蓝色西装的衣角，力求不出现任何褶皱。
“你帮我看看，这身打扮有没有哪儿不对劲？”布伦斯注意到出现在镜中的雷诺，寻求意见地问，“我自己看着总觉得奇怪，胡子需不需要修剪？还有发型，合适吗？”
“为什么把旁听课安排到早上？”
“我说错话了，就只能...顺着梅琳达的意思来。”
“你可是学院的校长，居然——”
布伦斯厉声打断：“我能怎么办？他拿枪指着我的脑袋，还公然侮辱魔法使，拴什么狗链！我气不过就...说了菲纳菲娜...”
“现在好了，你打算去哪儿抓一个梅尔维纳？”
“这一堂课我来上。”
“你疯了？”雷诺在办公室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布伦斯一眼，“他们要的是梅尔维纳，海蒂·梅尔维纳，灰白色头发的梅尔维纳！”
“她在纳格镇！”
“你知道，你还...不叫回来？打一通电话过去很难吗？”
布伦斯掐揉鼻梁，不耐烦地说：“她给我打过电话——”
“没告诉梅尔维纳今天有公开课？”
“你别打断我讲话！她打电话过来请假。”
“你同意了。”雷诺竖起大拇指，“校长的权力还真是大！可以把贵族晾到一边让梅尔维纳放心休假！”
“没有什么事情比悼念亲人更重要！”
“说得好听，现在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要是让梅琳达知道你去上课，他会怎么想？认为梅尔维纳是一个不把贵族当回事的自大狂？！”
布伦斯无奈地看向雷诺，说：“吵得我脑袋痛，你能不能...小点声...”
“伊夫力和我一样是旧贵族，损失脸面也会站在魔法这边，但梅琳达是新贵族！他要是觉得梅尔维纳不授课的行为是瞧不起自己，借机查出——”雷诺说到这里，闭嘴不语，差一点就把纳格镇的魔法事件吐露出来。
“查出什么？”布伦斯追问。
“身份背景...一类的...”
“孤女这件事情，旧贵族是知道的，没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这里，这一次的授课人是梅尔维纳，不是你！”
布伦斯激动地跺脚，咆哮道：“我他妈就要去上课！看看新贵族能借题发挥什么！”
“我可以把这节公开课改成剑术课，我也是贵族，梅琳达就算有火也不会说。”
“两个旧贵族联合起来欺负一个新贵族？”
“你这样想——”
“不是我这样想！而是梅琳达会这样想！媒体也会这样想！”布伦斯粗暴地扯松领带，“你只要敢去上课，任谁看都是旧贵族在欺负新贵族！”
“换一个老师？”
“谁都不行，只能是最高职位的我。”
雷诺苦恼地倚着门框，“还是你批假的时候没考虑清楚！既让伊夫力丢脸，又给新贵族抓到梅尔维纳的把柄！”
“你越说，我越觉得后悔。”
“你应该后悔。”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
“有没有能把梅尔维纳变出来的魔法，傀儡术？”
“那是黑魔法分支下的死灵魔法，正派学院没有。”
雷诺听见敲响的上课铃，走进校长办公室，帮助布伦斯系紧领带，再抚平他肩部的皱褶，温和地宽慰道：“抱歉，我担心梅尔维纳会遭到新贵族的非议，情绪有一些激动，导致未能给你提供实质性的建议。授课时请保持自然，千万不要过分紧张。”
“死在讲台上就好了。”布伦斯开玩笑地说，“震惊！某某学院的校长竟然因为过度劳累死在讲台上！”
“虽然对我来说不是一句好话，但如果这样能你放松——”
布伦斯用力按揉雷诺的肩膀，一步步踩踏通向教室的长廊。质感模糊的灰色天光，纠缠着他的深蓝色西装。长廊狭窄而寂寥，耳畔萦绕的脚步声，像是一台坏掉的合奏音响，团团环绕在他苍老的体态之上。
“唉。”
布伦斯轻叹一声，站在教室门口，环视里面整齐坐好的学生，沉默了十五秒。
“请大家把课本放到桌上。”
学生们将课本摆放在桌上，但他们的表情没有半点对知识的渴望，全都是肉眼可见地紧张。
作为贵族的子嗣，所有人都知道校长前来授课意味着什么。
位于教室最后一排的恩斯也明白，他面露愠色，一脸铁青地盯着讲台；相邻而坐的基托同样脸色不佳。
“校长，你似乎会错意了。”恩斯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冲冲的语调，“我邀请梅琳达的原因是想让他听一次梅尔维纳的课，不是你的课。”
布伦斯解释说：“梅尔维纳的课程安排在下午。”
基托挑挑眉毛，指向教室张贴的课程安排表，问道：“上午明明有梅尔维纳的课，为什么不来？”
布伦斯从容地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出一道魔法学公式。
“回答呢，赫尔沃魔法学院的校长？”基托站起身，环顾四周，“我可是听伊夫力把梅尔维纳吹得天花乱坠才来的，到头来是想浪费我的时间？”
恩斯同样站起来，重重敲一下拐杖，“今天可是工作日！梅尔维纳到哪里去了？！”
“黑板上的公式——”
“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基托打断布伦斯的授课，一条深深的皱纹从紧咬着的嘴唇向气势汹汹地往前突起的下巴伸展过去，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
布伦斯放下粉笔，用右手表示了一个紧张而无力的动作，本想擦擦脸上的汗，但他却因此做出了一副莫名怪异的神色——面庞向右撇着，把嘴唇的薄弱、颈部的枯瘦和一切骨头的突出都显得一目了然。
沉默。
教室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
雷诺看着这一幕，一边紧张地咬住大拇指的指甲盖，一边走进教室，缓和气氛似地说：“梅尔维纳——”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海蒂喘吁吁地跑进教室，来不及调整紊乱的呼吸，只是匆匆瞥一眼黑板上的公式，佯装镇定地说：
“请大家把书翻到124页，我们围绕黑板上的公式，讲一讲魔法的可塑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