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抬起另一只手,小心谨慎地撬开赛琳娜的嘴,确保她不会受到伤害。
赛琳娜一脸呆萌的模样,只是紧紧咬住食指,尖锐的犬牙如同陷入木头的锯齿,一旦嵌入即刻锁死,虽不至骨裂皮破,却也足以让海蒂真切感受到脱困的艰难。
尽管如此,她的咬合并非一味蛮横,有时甚至会微微松动,诱使海蒂抽离;但在下一瞬间,她就会巧妙地调整口腔压力,如同操纵一台精密的打孔器,以牙齿为锤,指节为砧,绝不让海蒂抽离。
海蒂感受着指尖传递的微妙触感:舌头在指面下游移,像一条湿软活泼的小鱼——她尝试向后移动手臂,解救齿间囚禁的食指。但赛琳娜的反应犹如断掉的蜥蜴尾巴,展现出不可思议的韧性,始终与海蒂的力量不分轩轾。
“好丑啊。”海蒂无奈地放弃,“谁家女孩喜欢咬手指?”
赛琳娜咬住手指,唇舌束缚到一起,令其言语失去往日的清晰,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句:
“就咬!”
“丑死了。”
“谁让您打我!”
“就打!”海蒂再一次轻拍赛琳娜的脸颊,瞬间感觉到她的牙齿的力度变化,“再咬就断啦!”
圣女定定地注视陷入奇怪纠葛的两者,浮现出恬淡的微笑,仿佛站在山顶迎风眺望一般地笑。
“有什么好笑的?”海蒂睨一眼圣女,“我的手指已经...没感觉了...”
“人间喜剧。”
“置身事外是这样。”
“谢谢。”圣女斟酌词语,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的互动缓解了我不少焦虑,同时也让我梳理了一些线索。”
“成年女性的咬合力约合22到45磅力?”
圣女无视海蒂的打趣,推理道:“这位女士接近凌晨的时候喝了一些高档酒,极有可能并非独酌,而是受他人之邀共饮。可是,燃烧酒馆内部光线昏暗,无人留意与她对饮的神秘身影。”
说到这里,她稍作停顿,以一种沉稳的语调继续:“酒馆内灯光微弱,并不能成为忽视潜在同席者的借口;人类的视觉系统具有显著的适应性,即使身处黑暗环境,经过一段时间调整,仍能辨识出物体的大致轮廓。”
“分析得真好,你可以当侦探了。”
“只是整理了一下警察的话。”圣女背手而立,挂着撩人心弦的笑靥,“想听听你的看法。”
海蒂收束抽离手指的念想,反正也不是很痛,回应道:“在酒馆这类尚存微光的室内空间,人们的视线能够捕捉到邻座人物的存在,至少能感知到有人与失踪女人互动。除非超出常规视觉生理机制的范畴——刻意模糊了旁观者的视线,使得那位与女人喝酒的人隐形于众目之下。”
“魔法?”
“魔法无法实现绝对的隐形,只能干扰视觉神经的感知,创造出盲区效果。简单来说,我可以让你看不见我,但这只紧咬我手指的‘小家伙’依然能轻松锁定我。”
“因为咬着你的手指。”
海蒂轻柔地抬起赛琳娜的脸,看着她含在口中的食指,面对教学器具一般地说:“把这根手指比作旁人的视线,你就能理解了,魔法创造的隐形只能进入特定人员的视野盲区,其他人就像这根被咬住的手指,怎样都能看见。”
“明白了,但是——”圣女没想到海蒂将赛琳娜作为教学示例,“你不痛吗?已经咬很久了。”
“我以前咬过她,唉哟,被学去了。”
“感觉你很宠她。”
“不然呢,还想让她在教堂一哭二闹三上吊?”
圣女连连摇头,配合想象哭闹的画面而变换的面部表情,用几乎夸张扬起的语调,说:“会给这里带来麻烦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好。”
“还要劳烦你们善后。”
“一回来就出这些事。”
海蒂缄默无语。
为了防止额角的发缕飞扬,她精心别了一枚小小的鱼形银饰针。穿衣打扮简单至极:只是一件白色内衫搭配一件贴合曲线的黑色修女服,没有任何装饰品;但穿在海蒂的身上却莫名有一种高雅和装饰性的意味。
按理说,矮矮的身高无缘享有“衣服架子”的美誉,任何服饰都会给人玲珑可爱的印象。但当海蒂陷入沉默,迥异的气质便会将从寻常的娇俏之中剥离,赋予一层雅致内敛的学者气场,犹如小桥流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改变她与衣服之间的关系。
“谁让你给我写信?”海蒂将话题指向圣女。
“确实是我的问题。”
“居然不说迟到一个星期...”
“因为我不想和你吵架。”
“那就不应该提。”
圣女埋头看向脚边的空地,“这件事一度让我认为你很无情,但和你聊了以后,迟到一个星期还选择回来,恰恰证明你对这里充满感情。”
“真的?”
“你只是无法消化,黑魔法与教堂的规矩共同形成的心结。”
“谁让我是罪愆之人。”
“就算贬低自己,你也并不无情,论迹不论心。”
“选择回来,其实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无情。”
海蒂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我深深地——比感觉到的还要深得多地——损毁了别人。
理应吸取教训。
但我只体会到一个基本事实:
终极本质上,我是一个恶人。
诚然,我一次也没有动过对谁作恶的念头,然而动机和想法另当别论。
总之,我能够在某种情况下变得自私且残忍。
就算教堂严令禁止黑魔法,就算一声不响地抛弃赛琳娜。
许多能够提前预知后果的决定,我都可以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继续下去:
学习黑魔法是渴望探索魔法的热情。
学院的事情,我必须回去。
给予劝告我的人无可挽回、决定性地伤害。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以前是,现在也是。
转生异世界,进入新天地的新生活之际,我就已经陷入重蹈覆辙的境地。
归根结底,我无法成为新的自己,无论身在何处,新环境还是旧天地,都会重复同样的错,同样伤害别人,同时陷入自我损毁的愧疚情绪。
如此思索,海蒂黯然神伤地说:“我的体内存在着与生俱来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