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陆续有警察进入教堂,询问失踪案件的线索。
修女们从最开始的有答必问,一点点沉默下去。
惶悚完全占据她们的躯体,即使是身处禁闭室的海蒂,也能由此感觉到一股心惧。
但这股情绪,与其说是环境的不自然迫近,莫如说是每天夜里辗转反侧地焦虑。
她每一次闭眼休息,就有一种脑袋里突然长出蛀牙的混沌——臭乎乎的汁液从腐烂的牙龈渗出,一点一点溶蚀大脑——若继续沉睡下去,大脑必然消失一空。
唯其如此,她拼命睁开眼睛;渐渐陷入失眠的焦虑,自然也没有心情散步的闲心,终日蜷缩在狭窄的禁闭室里。
小小的焦虑和教堂内的压抑氛围糅合到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负面情绪集合体,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赛琳娜受此影响,也是一脸的肃穆;但她并不适合故作严肃,毕竟,她的眉眼、鼻梁、薄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靓丽可爱塑造出来的。
无奈的是,个体怎样活力,都会被集体性的负面情绪压抑。
但她会对海蒂流露笑意,用轻松的语气分享日常点滴。
讲述的东西,大多是反复咀嚼的琐事,如同车轮日复一日地碾压同一道辙迹,而今天的消息,意外激起一圈新的涟漪:
“你确定是失踪女人的尸体?”海蒂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倚躺在禁闭室的床上,缓缓将身体蜷缩成团状。
“大家都这样说。”
“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别告诉我了,说不定是因为害怕产生的臆想。”
赛琳娜踞坐床头,掰着手指细数:“找到好几样!头发、指甲盖、头盖骨...”
“你还去了现场?”
“没...没有...”
“你哪里会撒谎?”
“看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就跑过来和您说了。”
“胆子还挺大。”海蒂扬起唇角,含情脉脉地注视赛琳娜,高高的窗口渗透进来的天光,像奶油一样,腻滑地抚过她的面颊,光色看上去洁白、黏稠,仿佛丝织品将至衰朽的模样。
赛琳娜得意地回应:“因为我见过更可怕的!”
“别讲出来。”
“话都到嘴边了。”
“咽回去。”
赛琳娜一把扑倒海蒂,像是经历了一次拔牙手术,微微鼓着腮帮,说道:“想不到您胆子这么小!”
“幽灵啊,虫子啊,壁虎啊,有好多害怕的东西。”
“我怕蜘蛛。”
海蒂缄默地思索一会儿,“有一次打扫教堂卫生的时候,墙角的蜘蛛突然跳到了我的手臂上!”她说着,抓住棉被将赛琳娜裹成长条状,俨然一副蜘蛛进食的模样。
“您最近经常谈论教堂。”赛琳娜顺从地平躺在床上,“还是很怀念这里吧?”
“因为某人激发了我的回忆。”
“您想说圣女?”
“是啊。”
“她和您讲过这些事情?”
海蒂侧躺在旁边,轻捏赛琳娜的脸颊,“好像没和你说过,我和她的关系。”
“想问的,但那时候...只剩下哭了...”
“小哭包。”
“您现在可以告诉我。”
“同龄伙伴。”
“嗯~~”
“什么怪音?”
“用您姓名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海蒂紧紧抱住赛琳娜,思考着说:“只可惜...性格、样貌、发色都对不上号。”
“和您说以前的事情,恐怕是——”
“想要被发现?”
“又害怕不再是记忆里的模样。”
海蒂感叹道:“好纠结的心理。”
赛琳娜眯细眼睛,嗔怪一句:“您也一样。”
“哪里一样?”
“您不是因为圣女的话怀念过去,讲小仓鼠的时候就在谈了,最早还可以追溯到黑境,那时候您说了怀表。”
“记得这么清楚?”
“只要是您说过的话。”
“你的话——”海蒂看着赛琳娜期待的模样,故意沉默一会儿,继续道:“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赛琳娜并没有生气,一顿一顿地蠕动身体,朝海蒂躺的方向贴近;敛声屏息地凝视海蒂的橘黄色眼睛,仿佛想要将虹膜的色泽分布暗记于心,又似乎是在温润的瞳孔深处寻觅自己的微缩身影。
“这证明:我对您的喜爱,胜过您对我的。”
“还真是这样。”
“不许承认!”赛琳娜拨弄海蒂的嘴唇,弄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您这样捉弄我,我会很伤心!”
“因为我非常喜欢你。”
“这是什么话?”
海蒂暂且按下回答。
无数微小的思绪撞击着意识的墙壁。
这种感觉,像是居住于深海的鱼——不能靠近水面区域,否则会被水压扭曲原本的形体。
此刻的思考亦是如此:
见识到赛琳娜可爱的模样,根本没办法抑制内心的欺负欲;如同揉搓一只小黑狗的脑袋,看着它摇头晃脑也无法逃离蹂躏——赛琳娜看着我恍惚的表情,就是这样的心情?
“因为我非常喜欢你,”海蒂捧住赛琳娜的脸颊,轻轻吻上去,“心里就产生了一股想要欺负的情绪。”
“有时候,我也会这样。”
“哪是有时候...你不就...那种时候?”
赛琳娜点了一下头,认真地说:“您平时太紧绷了,让我有点害怕。”
“紧还不好?”
“女孩子不可以说这种话!”赛琳娜羞涩地拍打海蒂的脸颊。
“嘶...痛啊...”
“您总是这样,聊得好好的,突然就说粗鲁的话!”
“你不也喜欢逗我?”
“那是情调!和这个不一样!”
“你说是就是。”
“就是!”
海蒂松开赛琳娜,提醒道:“过分会挨揍,把握不好尺度就别玩情调。”
“突然想玩儿。”
“不许这样。”
赛琳娜撇撇嘴,想着到家再尝试一次,这里毕竟是教育教授的教堂,乖巧地同意道:“好~~”
“答应得这么干脆?”
“您期待那样?”
“怎么可能...我就是感觉...怪怪的...”海蒂说着,挥舞几下手臂,“平时你都会先撒娇,实在不行再同意。”
“因为您最近心情不好,我不想给您添麻烦。”
“只是有点失眠。”
“千万不要逞强。”
海蒂看着赛琳娜认真的表情,打趣道:“还能怎样,脑袋就要融掉?”
“真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假的。单纯睡不着而已。”
言毕,海蒂困顿地靠着赛琳娜休息——感觉身体连同意识黏稠而缓慢地下行;拖着海蒂慢慢穿越床榻的织物经纬,穿越坚实的大地,继续下行,一股脑儿坠落到地球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