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流淌的时间里，海蒂睡得昏天黑地，直到凌晨才迈步清醒。
她拼命睁开眼睛，仅能打开一道缝隙，眼睑仿佛被黏稠的眼眵铸成的屏障遮蔽。
世界在眼前模糊扭曲，像是贴着湿润的窗玻璃窥视风景。
海蒂按揉几次眼睛，得以看清周围的环境。
赛琳娜不在禁闭室，离开的时间无从推算，但依据她的性格揣测，恐怕与看守的修女进行了一次对峙，怀着不甘的心情离开此地。
窗口投射进来的月影，一寸一寸地，在地板上描绘轨迹；随着时间的推移，攀上床沿，向四面蔓延，形成一块斜方形的银镜，照亮海蒂衣衫凌乱间显露的腹部，及其正中央小小的肚脐。
海蒂欠身坐起来，感觉脑袋有些挤压，像是把一顶小尺寸的帽子硬生生朝后戴。
然而，她的头上并无实物遮蔽，此等压迫感，恐怕是内象，活跃于颅骨的大脑，自行戴了一顶无形之帽。
海蒂一边捂住脑袋，一边通过怀表确认时间。
凌晨四点。
“居然睡了这么久。”
她无奈地叹息一句，没有起伏的慢吞吞的声音。
睡到如今，完全没有困意，更何况脑内的压迫感一直干扰着神经。
海蒂寻索一番，能够消磨时间的物品仅有床头的圣典，翻阅几页，还没细读，内心就已经被无聊占据。
“我想出去逛逛。”
门外没有传来声音。
想来也是，怎么可能让修女轮班看守自己？
又不是真的罪大恶极。
以防万一，海蒂通过铁门中间的小窗向两侧观望，确认没有修女，才打开禁闭室的门。
门依旧没有上锁，打开毫不费力。
风的凉意。夜鸟的鸣啼。明亮的月色。厚墩墩的云。
一切的一切将教堂衬托得静谧而诡异。
何故产生如此联想？
海蒂思索一阵，不期然与恐怖小说的情景勾连到一起。
庄严神圣的场所，太适合成为恐怖故事的理想舞台了。
教堂位于神圣的天国与世俗的交界地，竟然遭遇邪祟的觊觎与侵袭，蕴含的强烈冲突不言而喻，绝对能激发出最为震撼人心的恐怖张力！
诚然，将教堂与恐怖元素联结，并非是对神圣属性的贬损，反而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了教堂作为精神支柱的无可替代性。
海蒂的思绪戛然而止，不知不觉来到陵园。
黄铜色大门重重地沉浸于凌晨冷冰冰的岑寂，带刺的顶端蹲着两只乌鸦，时不时发出一声啼叫，像是在谴责靠近的海蒂。
海蒂看着乌鸦凶器一般尖锐的鸟喙与颜色鲜艳的爪，在黄铜色大门前站定，尝试着拉动几次，听见铁锁敲打门杆的声音，默默无语地望进去：
夜风带来凛冽的冻土气息，以及草叶微微战栗的声音。
月光照耀下的墓碑群，似乎恪守着某种秩序，井然有序地排列于精心修整过的小小草坪。
冬日的霜雪尚未直接映入眼睛，但能从空气中弥漫的寒意想象出来，墓碑上肯定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晶。
要是没有锁门...
海蒂思索着，油然生出一股郁结。
她对神父的祭奠只想悄悄摸摸地进行，如果被旁人察觉，就像是浪潮褪去暴露出的森森白骨，化作微弱可听的言语，勒令她滚回去。
“像你这样人也配祭奠？”
“学习黑魔法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后悔？”
“事到如今，想要祭奠神父本身就是脑内的错误性思绪！”
言语一遍一遍质疑着海蒂的动机，让她想到一个词语：悔意。
绝不是研习黑魔法，形成悔意的主要原因，恐怕是神父知晓以后的态度：他非但没有厉声谴责，反而静默地接纳，甚至在海蒂遇到黑魔法难题时，予以引导和解答。
神父的宽容放松了海蒂对惩戒的警惕，直到他因病逝去，由柏莎修女宣判阅读黑魔法书籍的罪行——罪愆之人不得接近前往天国的魂灵。
海蒂按揉太阳穴，感觉脑内的压迫感逐步加剧。
寒风刺激着衣衫单薄的肌体，使得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身体，扬起脑袋望向一腾一腾飘向空中的白气。
卵形的白色气体的轮廓，周期性地一会儿鲜明，一会儿模糊。
海蒂想要捕捉轮廓的细微变化，脑袋竟愈发沉重。
期间，她数次摇晃脑袋，闭上眼睛驱散压迫，但无论怎样努力，始终挥之不去。
气体时断时续，留下一条固化的尾迹云。
海蒂一边按摩脑袋，一边寻找气体的出发地，想知道何人在夜晚烧东西。
渐渐地，走入陵园旁边树叶脱尽的树林。
林间景物朦胧未明，仅能辨识层层叠叠、矗立其间的树木，以及密密匝匝覆盖地面的蕨类植物。
每向前迈进一步，眼前的画面仿佛复制粘贴一般重复，但会在复现中悄然增添一些深度。
稍远处，一团团漂浮的白色气体，在夜色侵袭的树林里显露。
“你在烧什么东西？”海蒂凝视蹲伏的人形轮廓。
“没有烧东西”那人轻轻说。
“是吗？怎么有一团团气体飘向天空？”
“你看错了。”
“你是修女？”
“白痴问题，这可是教堂内的林地。”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
海蒂警惕地靠近，泥路冻得硬邦邦，踩出近乎夸张的回音。
啪嗒。
啪嗒。
啪嗒。
金丝雀蹲伏不动，纤细的指端一点一点异变，指甲悄然延伸，逐渐硬化，形成肉食猛兽一般锐利的尖爪。
“我来。”黑暗中响起低沉的男性声音，“你专心打开黑境。”
“还来？就是因为你的夜宵，害得我被警察追着问问题！”
“谁让我们是外地人？”
“哼，不要弄出声音。”
“我会收着力。”
高个子男人借助夜色，悄无声息地变换站位，静候闯入者靠近。
看见闯入者被月光投射出的影子，骤然伸出手臂，精确无误地钳住对方的头发。
紧接着，他拼尽全力将毫无防备的对手掼向坚实的地面。
动作之迅猛、衔接之紧密，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声音。
“小东西！”
男人挥出粉碎颅骨的重击，击打闯入者的脑袋，拳头即将触及目标之际，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犹如平地惊雷，瞬间撕破寂静无声的夜幕。
“蠢货！”金丝雀转头怒骂，“告诉你不要弄出声音！”
“我打到了防御屏障...真警惕...”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有人来。”
“嘘嘘嘘！安静！”高个子男人抓住闯入者的头发，提起来细细观察，“海蒂·梅尔维纳~~”
“哪个海蒂？”
“想要将我轰死的海蒂。”
“太糟糕了！她的魔法——”
“你继续，小可爱被我摔晕了过去。”高个子男人用大拇指抹掉海蒂流淌的鼻血，送进嘴里，“嗯~~甜食爱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