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寂静。
青白的月光从高空倾泻而下，拉长圣女蹲伏的背影，像是擦拭黑板上的粉笔字一般缄默的背影。
她深吸一口气，抑郁地看着赛琳娜与海蒂，不让心中的焦躁影响自己，亦为了让治愈魔法能更加柔和地进入她们的身体。
随着疗愈进一步加剧，光芒从圣女的指尖，尖锐地刺入患者的伤口，形成摇曳着闪闪散开的光柱，像是巨蛾洒下的金粉，带着奇异的重量洒在海蒂与赛琳娜身上。
“这两人还好吗？”修女没话找话地问，“我们只能通过肉眼判断伤势。”
圣女的心情一忽儿膨胀一忽儿收缩，混乱的表情底层似乎潜伏着某种气势，宛如掉入陷阱的腿部断裂的小兽；她摇了摇头，颤抖的身体仿佛受到重力、大气浓度和光线折射的影响，看过去就像是一则噩耗。
“有东西...在阻止我的魔法治愈伤口...”
修女抓住话茬，一连抛出两个问题：“什么东西？谁身上的东西？”
“梅尔维纳。”
“您怎么说自己的名字？身体不舒服吗？”
“躺在地上的海蒂·梅尔维纳。”圣女钝钝地回应，她一直称呼海蒂为小灰毛，就是想在修女面前避免同名同姓，但此时的她，竟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姓名。
到底为什么，说不清，只感觉脑袋里存放着一大堆冷冻又解冻的莴苣：原本鲜嫩的质地因为温度的变化，变得脆弱不堪，轻轻一捏就能发出嘎嘎啦啦的声音，在指间留下破碎的、崩解的颗粒。
“两个海蒂·梅尔维纳？”一个修女问。
“想起来了！”另一个修女回答，“哪一年的报纸刊登过梅尔维纳获得奥术奖的报道，照片上就是灰白色的头发！”
圣女站起身，打断周围人的讨论：“把赛琳娜背进房间，一段时间就会醒来。”
“真奇怪...受伤重的反而好得快...”
“因为是一些被打出来的伤，但不是说马上就能活蹦乱跳，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梅尔...另外一个梅尔维纳呢？”
“小灰毛——”圣女一边看着修女，一边倾听脑筋转动的声音，“尽管也有被打的痕迹，但不搞清楚阻碍疗愈的原因，可能会永久昏迷。”
修女们泄出一股气，齐声说：“天亮以后可以带她去一次病院。”
“你们被声音吵醒就一直忙碌到现在，先去睡一觉。”
“到现在也没明白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
“不着急，先背赛琳娜去休息。”
“另一个呢？”
圣女静默无语，随后“啊”了一声，问题传到她的耳朵似乎需要途经一段漫长的距离。稍顷，音色柔和地回应：“送到我的房间，我找找原因。”
“还有其他吩咐吗？”其中一位修女确认道。
圣女摇摇头，目送修女们四散而去，感觉脑内不断上涌着卵白色的小颗粒，导致她们的身影周期性地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何故如此？
思索着，修女们的脚步声从耳畔溜了出去。
凌晨的教堂重新回归独特的季节性的寂静。
凛冽的寒风、黑压压的树林、幽色的哥特式尖塔等一切的一切，恰似一尾鳟鱼僵硬地游散出去。
圣女摒弃思绪，慢腾腾地返回房间，看着躺在床上的海蒂，就像是在看一尊柔和月光照射下的玻璃摆件。
“惹祸小能手。”圣女文静地坐在床头，“小时候如此，长大了还这样。”说到这里，她用食指一再拨弄海蒂的嘴唇，“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麻烦总会找上你。”
“调侃你的时候，你还会说‘我就是能吸引危险的特别存在’。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给了你说这种话的勇气，现在被人打一顿，能不能苏醒都成问题。”
圣女一边躺在海蒂旁边，一边继续自言自语：“有些魔法使会给大脑施加保护，防止精神类魔法影响自己...你要是有同样的保护措施，我就没有办法让你苏醒。毕竟，我对魔法的研究有限，而纳格镇又没有和你同等级的魔法使，想要破解你脑袋里的加密魔法，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你要是一直沉睡下去，赛琳娜肯定会大吼大叫。”圣女把手放在海蒂的额头上，感受她的体内波动的魔力，“告诉你柏莎的葬礼，其实是我的私心，因为...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发生就让你回来...总感觉那样会让你白跑一趟。明明只是返回养育自己的教堂，我却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告诉你，一点都不奇怪，谁让你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也没想过看一眼这里。”
“知道知道，你肯定会说因为黑魔法，因为我们写信骂你吧啦吧啦，但这和你想要回来没一点关系！虽然最后回来了，但从一开始你就应该撕掉那封加急信，不然也不会傻愣愣地陷入沉睡，想问何人袭击都不行，不过警察已经把疑似闹事者带了回去，等到赛琳娜醒来应该可以从她那里听见答案。”
“但你呢？什么时候才能清醒？我可搞不定赛琳娜，她会把教堂搅得翻天覆地！”圣女说着，落寞地低垂眼眸，“就算这么说，你体内的魔力也没有变化，黑魔法不是从情绪中诞生的？为什么你毫无反应？还是需要某人的声音，而不是我的声音？”
“我明明...那么照顾你...只要是你...给点反应好不好？哪怕是轻微的魔力反应。像这样睡有什么意义？！你最讨厌嗜睡的人了！怎么长大了，反而成了当初讨厌的人？”
圣女像一只进入新环境的猫咪，慎之又慎轻而又轻地摩挲海蒂的脸颊，“你学习黑魔法的事情，神父离世的时候，就已经告诉我了。虽然没有直说，但我可以从他的反应看出来，你犯了非常严重的错。”
“因为他一直对我重复着‘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要是没有来，我会很对不起你’‘小小年纪，不应该经受这样的责罚’。”
圣女倏然陷入沉默，回想起神父将要病逝的情景：
那是一间狭窄、细长而冷漠的病房，仅能容纳一张床和小型的医疗设备。
狭小的空间就连空气都显得稀薄。
窗外有一片起防风作用的松林，密密麻麻的树干如同一堵冷硬的屏风，将病院与喧嚣的现实世界隔开。
神父躺在床上，眼窝凹陷，未修剪的胡须犹如野草一般在憔悴的皮肤上蔓延。
与前一个月相比，他的身体愈发枯槁，瘦骨嶙峋的脸庞像是风化的桃核。
他无力地抬起手，眼神里满载愧疚与恳求，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道歉过后，神父闭上眼，泪水流进皱纹的沟壑，而后又微弱地睁开，看着天花板，悲切地喃喃自语：“海蒂...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从没有把我错认成梅尔维纳。
他一直都知道，海蒂·梅尔维纳不在这里。
“没关系。”阿琳娜说，“我不怪你。”
神父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