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而来的大粒雨珠出声地叩击窗玻璃。
窗外的天空平铺着硬邦邦的乌云,看上去宛如一整块巨大的灰色图形,滴落着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地淋湿大地的暴雨。
圣女一边凝眸穹顶,一边揉动涩痛的眼睛。天空蒙蒙亮的时候睡去,醒来却是乌云密布的黑。海蒂保持着原有姿势,带来实际变化的只有雨。墙壁上的时钟滴答前行,根据入睡时间推算,仅仅睡了两、三个小时。昏沉的脑袋如同系错扣的对襟毛衣,一阶一阶失去连接现实的楼梯。
她蜷缩身体,重新闭上眼睛。
凌晨的事把她折腾的精疲力尽,一直在紧张中度过,这时才感到疲倦。想好好思索一番阻碍治疗魔法的未知物,不至于拿不定主意,但除了保护魔法什么都想不到。
渐渐,她陷入盹眠。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忽而临近,忽而远离,像是忐忑不安的苍蝇急切切地飞旋不停。
“不能敲门!”焦躁的女性声音,“圣女刚休息没多久!”
“我也还没睡,把那家伙抓回去一直审讯到现在。”
“不行就是不行!”
圣女睁开眼睛,整理了一下顺滑的白发,从容起身,推开门:“没关系,我不打算休息。”
警察摘掉警帽,拍掉沾染的雨水,重新戴回。“教堂里有没有特别的东西?”他问,掏出一根香烟凑到鼻前,似乎想利用烟草气息驱散睡意。
“我不明白,”圣女摇晃脑袋,“教堂能有什么特别的?”
“可以吸引不法分子的。”
“理论上没有。”
“理论?”
“据我所知,教堂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黑魔法书籍。”
“历史价值。”警察接过话茬,“但买卖这个是犯法的,没谁敢收。”
“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嗯...肯定有东西,不然他们不会去那片山林。”
圣女突发奇想地说:“有没有可能是黄金?有些信徒会给教堂赠送黄金。”
“今天早晨,我派了一队人勘察现场,没有挖掘痕迹。”警察说到这里,摸摸唇边的胡渣,“你们把黄金埋在那里?”
“没有黄金。”
“那就不要用虚构的推理打扰我的思绪!”
“抱歉,我只睡了几个小时,头脑还不清醒。”
警察看着圣女脸上的疲态,语气柔和地说:“纳格镇在短时间里出现这么多事情,让我有些心神不宁。魔法、失踪、昨夜的巨响,再加上不寻常的暴雨,这一次恐怕又会引起一场山体滑坡。”
“我明白。”
“那个男人什么都不肯说,同伙也跑了,去旅店查询登记的信息,用的也是假名。”
“矮个子的女人经常来教堂,还捐过一笔善款。”圣女说到这里,稍稍陷入回忆,“她写下的名字好像是...金丝雀...”
“如果用动物代称自己,男人就也有一个动物姓名。”
圣女思索一阵,推理道:“矮个子女人叫金丝雀,高个子男人就应该是熊、大象一类的。”
“依据体型?想明白这个,也没办法知道他们的真实信息。”
“谜题太多了。”
警察不置可否地嗅着香烟里的烟草气息,“梅尔维纳和另外一个黑头发怎么样了?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个灰白色头发的梅尔维纳。”
“还没有醒。”
“问问她们应该能得到一些线索。”
“赛琳娜的话,你可以今天下午来一趟教堂。”圣女吞吞吐吐地说,“如果想问小灰毛,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小灰毛?称呼会不会太亲昵?”
圣女明白警察的言外之意,偏袒道:“就算是魔法事件的始作俑者,她也已经在教堂的禁闭室里改过自新。”
“行吧。”
“你们抓回去的男人和失踪案有关系?”
警察一边点头,一边用舌头舔舐嘴角,“从直觉上推断有关系,但没有证据。你也别听见直觉就认为我们怎样怎样,有没有犯过罪,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办案的经验。”
“可能。”警察含住过滤烟嘴,并没有点燃,“但我本意只是想安稳的混日子才来纳格镇的,谁能想到一时间发生这么多事情。”
“这里一直很和平。”
“唯一的大事就是约翰去世,六年前吧?”
圣女默默点头。
“我还在教堂见到过你两次,经常坐在树下看书,乖乖静静的女孩。”警察梳理着困倦脑袋里的回忆,“那个时候你就留着这么长的头发,现在还是腰际。”
“另一个呢?”圣女探寻地问,“经常拉着我东奔西跑。”
“你说阿琳娜?约翰死了以后,应该是离开教堂了,反正我再没见过,也可能没有留意,我不怎么喜欢像男孩子一样活泼好动的女孩。”
“为什么?”
“嘻嘻哈哈的,女孩子还是安静一点好。”
“长大就安静了。”
“得了吧,三岁看老。”
圣女静默一笑,“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我的个人看法,还是有几个老头喜欢阿琳娜,因为他们无儿无女吧。”
“有孩子就不喜欢了?”
警察抓挠胡渣,感觉圣女的话有股莫名的怒意,尽管语调平静,面庞也毫无表情,“老人时间多嘛,有位活泼的女孩可以缓解他们的寂寞。”
“就是说,阿琳娜只是为缓解寂寞而存在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明白就行,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不好。”
“对不起。”圣女道歉一句,看向窗口飘洒进来的雨,“我只是有一点想念阿琳娜,想念满山遍野地奔跑,爬树抓知了,下河摸小虾,因为神父离世以后,大家都走了。”
“也可能以另一种形式回来了。”
“为什么?”
警察思索着安慰道:“因为来了一个和你同名同姓、发色相似的人。”
“你想说缘分?”
“我只是感觉罗曼蒂克。”警察炫耀词汇一般地说,“过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的两个人,相遇到一起实在是一件浪漫的事。”
圣女笑而不语,在她听来,这件事并不罗曼蒂克,更像是一位提醒自己作为虚构性存在的坏亲戚。
因为在假装梅尔维纳的六年时间里,我丢掉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倘若详细列举,清单恐怕会厚如一年份的捐赠记录。
这其中既有当时未曾珍视、事后追悔莫及的过去;亦有起初惋惜不已,时过境迁淡然处之的情形。
而且,这种丢失似乎仍在继续,不断从我的生活中剥离出各式各样的人、事以及感情。
如同象征着我这一存在的大衣口袋里有一个命中注定的破洞,无法用任何针线缝合。
在这样的背景下,即使有人打开房间的窗扇,探头进来对着我大吼:“装作另一个人,就注定要丢掉原本的东西!”
我也无力反驳,因为确实如此,没有能够否认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