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会议厅围裹着一层如丝如绒的温煦。
莉莉亚娜端坐于轮椅，一边倾听贵族们的指责，一边感受周围的环境。
“研究所的安全记录一直不佳，现在又被提升到S级，你们是不是想将帝国置于危险之地？！”
“就不应该让斯特拉特福德研究黑境魔法！”
责备的声音固然尖锐，却也为她描绘出人物的位置、情绪与态度。言语在宽敞的空间中碰撞，回声的延迟与强度变化，如同测量仪，帮助揭示会议厅的深度与广度。
不同嗓音的特质——低沉有力的大提琴，尖锐刺耳的短笛，含蓄内敛的小提琴——无数责备声有序合并，像是音乐厅演奏的交响乐曲。
偶尔，她还能捕捉到远处传来的微弱交谈声、纸页翻动声，如同背景音，扩充着会议厅的声音细节与层次。
莉莉亚娜深吸一口气：燃烧的壁炉，散发着淡淡的贵木气息；覆盖之下的皮革、墨水、熏香的气味，则共同钻进鼻腔，源自会议桌上的文件夹、钢笔以及贵族们身上的香水。
“克拉拉女士，”某位贵族敲打桌子，“对于黑境的风险等级提升，你没有要解释的说辞？”
“很抱歉，我还在熟悉环境，你们说的一句都没听进去。”
“行~~我们等你熟悉。”
莉莉亚娜微微偏头，感受光线照射到肌肤上的暖意。
这是一种柔和而均匀的光照，既没有直射的滚烫，亦没有阴影的困扰。
似乎从多个方向——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大型吊灯，或是墙壁上布置的壁灯——投射而来。
光线的分布极为均衡，以至于整个会议厅几乎没有任何明显的明暗对比。
对于视力受限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友好设计。
“你们刚刚说到了哪里？”莉莉亚娜询问道，微风吹拂叶片一般的声音。
“黑境的风险等级从最初的C级一路跃升到S级！这不是你们的失职？”
“风险等级的变化并非简单的线性过程，会被诸多复杂因素影响，包括但不限于环境中的魔力变化、人为干预以及不可预见的外部事件。”
“你想推卸责任？”
莉莉亚娜摇摇头，坚定地回应：“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我认为指责‘失职’并不公允。相反，我们应该聚焦于如何共同应对当前的风险，制定并执行紧急响应计划，同时吸取教训，完善风险管理体系，以防止发生类似情况。”
“都是斯特拉特福德搞出来的。”另一位贵族倏然开口，“要不是她和陛下签订研究黑境魔法的协议，斯特城的黑境早关了，现在需要我们帮助你防止类似情况？真是搞笑！”
“将黑境风险的上升单纯归咎于某一个人或一项协议，我认为过于简化了问题的本质。黑境现象的复杂性、对帝国的影响以及研究所应对它的策略，是一个涉及多元素的系统性问题。”
“所以就把黑境提升等级的消息公开出去，给民众带来恐慌？”
“透明度是建立公众信任的基础，面对如此重大的风险变化，研究所必须让民众知晓真相，这是他们的知情权。隐瞒或淡化只会导致谣言滋生，加剧社会恐慌——例如阁下的报社发表的斯特城新闻。”
“你们没预测到斯特城黑境的开启时间，导致那里变成一座死城，我就算添油加醋的报道出去，到头来你们就没有一点责任？！”
“未能准确预测黑境开启的确切时间，导致无法挽回的悲剧，确实是我的责任。”
丹妮莱聆听着，当莉莉亚娜的回应，由一贯的研究所集体立场，骤然转向第一人称的“我”时，她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闪烁出复杂的神采——震惊、困惑，更多的是难以言表的难过——那时候，您明明在住院，为什么要揽到自己身上？
莉莉亚娜整理一下思绪，继续说：“黑境的预测涉及地质、气候、魔力等多个领域的交叉。尽管研究所配备了先进的监测设备，拥有专业的科研团队，但面对大自然的无常与黑境现象的不确定性，仍然面临着巨大的预测难度。”
“真是白给你们那么多经费！”
“研究所得到的每一笔经费都用在了合适的地方，无论是购置设备还是训练优秀的科研人员，研究所始终致力于提高黑境研究的精度与效率，这是我们的职责，也是对所有纳税人的负责。”
“说得好听，与陛下签订的《黑境魔法研究协议》，你打算怎么解决？”
“我们将加大对黑境魔法的研究力度，探寻背后的运行机制。同时，研究所想与国内顶尖的魔法学院开展深度合作，共享研究成果，推动黑境魔法研究的发展。”
此话一出，旧贵族一派陷入窒息般的安静。
暂且不论，贵族与黑境研究所之间的微妙关系。
就凭新贵族步步紧逼的机械行业，自身始终困顿于魔法研究的瓶颈：关乎利益存亡之际，怎么可能——抽调宝贵的研究力量，去涉足遥不可测的未知领域？
更别提，黑境研究本身就是一个吞金巨兽。
“这么说——”基托·梅琳达一边把玩手中的钢笔，一边扫视旧贵族阵营，“你有合适的人选了？”
“创立魔法学院的旧贵族们，对魔法人才的了解远胜于我。故此，我希望诸位，能为我推荐几位资质出众、值得信赖的人员。”
恩斯·伊夫力深吸一口气，尽管意识到前言中隐约透出站队之意，还是决定问一问：“这个黑境魔法的研究，你有多大把握？”
“这个问题，实际上触及了黑境魔法研究的核心——即研究所对于未知领域的探索总是伴随着不确定性。我必须坦承，对于黑境魔法的研究，我无法给出确切的成功概率或时间表。因为这不仅仅关乎魔法，更涉及对黑境本质的理解。”
“我不想听空话。”
莉莉亚娜收起先前的表述，务实地说：“我们将组建一支跨学科的专家团队，确保从多角度、全方位地探索黑境魔法。”
“还是先把斯特城的黑境问题解决再说吧？”基托·梅琳达忽然打断谈话，“你们哪里有时间考虑黑境魔法？”
会议厅再次陷入沉寂。
其实从一开始，莉莉亚娜就明白，新贵族不可能让旧贵族与研究所合作，她只是想尝试着从旧贵族那里得到海蒂·梅尔维纳。
“斯特城的黑境，确实是当前最为紧迫的课题。”莉莉亚娜思索着回答，“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忽视黑境魔法的研究，斯特城的黑境，实际上只是黑境的浅层表现，如果研究所仅仅解决眼前的问题，而忽视对黑境的深层次魔法研究，那么我们将永远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黑境带来的危机。”
基托·梅琳达听到这里，看一眼坐在另一边的旧贵族群体，笑道：“花费巨量的钱财去赌一个看不见结果的研究，怎么想怎么亏本。再说了，斯特拉特福德与陛下签订协议，研究所就应该独自解决这个问题。”
莉莉亚娜沉默片刻，说道：“研究所会承担起这一重任，但也请诸位理解，黑境魔法的研究是一项复杂而艰巨的任务，需要大量的资源、人力以及时间，仅仅依靠研究所的力量，难以在短时间内有所突破。”
基托·梅琳达敏锐地捕捉到言辞中暗藏的退路——如果研究陷入瓶颈，他便会被当做阻碍研究所与旧贵族合作、转移矛盾的绝佳替罪羊。对此，他不露声色地反击：“既然如此，何不让新贵族与研究所携手共进？”
“可以。”莉莉亚娜接下话茬，同时抛出新的议题，“我对现有的抗魔设备能否抵御黑境魔法，有着很浓厚的兴趣。”
旧贵族们脸色阴沉，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悦。
这番话无异于将他们强行拉入了博弈。
一旦证实现有的抗魔设备足以抵挡黑境魔法，他们本就萎缩的利益空间将会被进一步挤压！
“梅琳达！”其中一位旧贵族敲打桌面，警告道，“黑境研究可是一个无底洞！”
基托·梅琳达不满地撇撇嘴，顺坡下驴道：“光想着合作，忘了这茬儿。”
莉莉亚娜借此机会，再次向旧贵族抛出橄榄枝。
“就算合作，”旧贵族们面面相觑，吞吞吐吐地说，“不知道具体时间——”
“可以先给我一位魔法学人才，看一看研究成果，同时这部分费用由研究所承担。”
“你想要谁？”
“海蒂·梅尔维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