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莱一边查阅书录上记载的纳格镇警局的电话号码，一边拨动电话的金属轮盘。
轮盘每旋转半周，便会带动里面的小球滚动——仿佛细嚼慢咽小甜点一般，小心地滚动。
皇室电话的滚轴声音，同其他电话的任何一种音响都有所不同，像一条略微泛青的鲜鱼，游移阴色沉沉的房间，将清新的室内空气、壁炉内噼啪作响的火焰、沦肌浃髓的风全都沉浸在其独特的音响之中。
“对面没有接电话。”丹妮莱稍微远离听筒。窗口的天光落在在莉莉亚娜的脸颊上，可以看见她的睫毛正在微微颤动。“我再打一次。”
莉莉亚娜不语。对她来说，长时间的沉默不算什么。电话的滚轴再次转动。干脆的啪嗒声回荡在房间中，像轻薄的床单上凸显的一道道褶皱。
每一次的电话通讯，似乎都有等待的过程：无论是拨打过去，还是听见铃声响起——总要等电话那头的人停下手中的工作，蓦然抬起头，侧耳倾听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电话铃。
如此，漫长的等待才算结束。
怎么就不能发明一个便携式电话呢？莉莉亚娜思索，不用一路小跑至电话桌，人们把微缩电话放进衣兜，无时无刻都能第一时间接听电话。
房间静得出奇，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向莉莉亚娜的思考侧起耳朵。
“喂？”丹妮莱突然试音一句，打断莉莉亚娜的思索。她把脑袋偏向电话桌，从等待电话接听，变成等待丹妮莱说下一句话：“我是克拉拉院长的助手，你想说什么？”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模模糊糊。
莉莉亚娜敛声屏息地听，即使是皇室电话，不凑近听筒也难以听见对方说了什么。尽管有信号波动的缘故，但就谈话的保密性这一点来说，做得相当出色。
“对方想和您谈话。”
丹妮莱把电话递给莉莉亚娜，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就传来一句抱怨：“真他妈的，做梦的时候把我摇醒！喂？你是莉莉亚娜·克拉拉？”
“是。”
“我叫那什么...雷克斯·曼德勒...”
“您好，曼德勒。”
“你在...我想想怎么问...”曼德勒声音沙哑，如同以奇妙的角度削凿坚冰，“纳格镇有你安排的调查员？这么问合适吗？”
“他和你说了什么？”
“我问你话呢！”
莉莉亚娜微微皱眉，但很快舒展开来，重新掌握谈话的主导权：“调查员的伪装很出色，你既然知道这一点，只能是他主动找你。所以请略过不必要的交谈，直入主题就好了。”
“其实是我把镇子里的人挨个打了一顿。”
“很幽默。”莉莉亚娜摩挲着轮椅扶手，曼德勒似乎是需要一段时间缓冲才能步入主题的性格，“看来要加强调查员们对严刑拷打的承受力训练了。”
“哈哈，不聊这个。”
“您请说。”
“纳格镇的黑境要苏醒了。”
莉莉亚娜下意识点头，如同把声音灌进录音带，用奇妙的语调说：“难怪你要开玩笑。”
“呵呵，都他妈死了得了。”
“有没有出现裂缝？”
“天空中的线，我就看见这个。”
“前奏。”
曼德勒轻轻吸鼻，带着相当浓烈的埋怨，“调查员怎么都打不通你或者另一个拗口副院长的电话，就只能来找我商量。你们这些家伙，想聊一次可真不容易！”
“这件事情的责任在我，斯特拉特福德的通讯线路已经不能用了，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派遣出去的调查员。”
“当然咯。”
“除此以外，那位调查员还说了什么？”
“把消息告诉了研究所，说是很快就会派人过来。”
“纳格镇的黑境，我记得沉睡在莫洛科湾教堂的上空。”莉莉亚娜说到这里，转而用担忧的语调，继续说：“这个镇子的人信仰很重，教堂作为蚀变效应的起点，不是一个好兆头。”
“这就轮不到你来批判了。”
“说的也是。”
曼德勒敲打电话桌，像是在传递摩斯密码一般，规律地敲打着，“我安排了一队警员去教堂，顺利解决以前不会让居民靠近。”
“做出这样的措施，恐怕不是自然苏醒。”
“有两个外地人...其实是四个...但让黑境苏醒的，只有两个，其中一位叫金丝雀，另一位不知道。”
“我把名字记下了。”
“这次会很严重吗？像斯特城？”
“视情况而定。”
“能不能别他妈用官腔？！”曼德勒突然发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这种说辞太恶心了！”
“我理解您的心情——”
“行了，你就告诉我多久能解决！”
“等调查员重新关闭黑境。”
“总感觉还有后半句。”
“因为我不想惹您发火。”
“懂了——”曼德勒阴阳怪气一句，“视情况而定~~”
“我们会尽量把黑境造成的灾害降到最低，但您也要做好准备，这件事不可能无伤亡结束。”
“我不想变成怪物。”
莉莉亚娜听出曼德勒潜藏在声音里的渴望，期待着承诺。但面对这个话题，她并未给出确切的答案，含糊其辞地说：“没有谁愿意成为他人眼中的怪物。”
“说了像没说...”
“您提到四个外地人，还有两个是谁？”
“卷卷的小灰毛和黑黑的小黑毛。”曼德勒又一次打趣，似乎是面对焦虑时的排解方式，还没有等莉莉亚娜追问，就继续说：“海蒂·梅尔维纳和赛琳娜·维奥拉，后者是查阅旅店的入住记录知道的。”
“有她们两个，说不定能顺利结束纳格镇的黑境。”
“看着可不像。”
“维奥拉是研究所的调查员，而梅尔维纳是一位非常厉害的魔法学教授，您可以适当听取她们的意见。”
“我有自己的行动准则。”
“明白。”
“你只用做一件事，就是赶紧把该死的调查员派过来！”
“请让居民们留在家中，这样可以有效减缓蚀变效应带来的影响。”
“什么意思？躲在家里也会变成怪物？”
“蚀变效应是一种特殊的能量波，除了研究所的仪器，只有魔法能有效抵抗。”莉莉亚娜说着，清了清嗓子，“我尊重您的行动准则，但也请适当听从梅尔维纳的意见，毕竟是一位很厉害的魔法学教授。”
“妈的。”
莉莉亚娜听见电话挂断的咔嚓音，招呼丹妮莱查阅有关金丝雀的信息，补充道：“根据斯特城的苏醒情况推测，这一次恐怕也是斯特拉特福德的合作对象做的。”
“斯特拉特福德的死，比活着还令人难受！”
“没关系，携手并肩怎样都能熬过去。”
“可是——”
“我说了，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本来就因为斯特城的事情备受指责！那些贵族要是再拿纳格镇说事——”
“还记得设置有拦截屏障的电话吗？”莉莉亚娜把头抬起来，静静地说，“明明可以通过梅尔维纳的电话查到地址，另外几条电话却找不到。”
“拦截屏障...您都说了...”
“你焦头烂额地找了好久。”
“能力不够。”
“没有怪你，我只是想说：终于与躲藏在阴影里的东西正面交锋了。”
丹妮莱无奈地看向莉莉亚娜，坐在轮椅上的她就像桃子表面的绒毛一般纤细而脆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