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勒挂断电话，像往常一样衔上香烟。
雨看样子要永远持续下去。
暴雨的下法，应该是摔东西一般的发泄，把一切淋湿就会结束。树木、道路、农田、房屋——大凡一切全都吸足雨水；但这一次的雨，不是这样。不管结尾，只是一味地下，让整个世界充满无可救药的冷冽。
黑境苏醒。特殊能量波。魔法使。唤醒黑境的外地人。无数简短的词语，如同子弹冲进他的脑中，让思维的每一道空隙，都结上一层坚冰——厚得足以承受一群白熊。
“为什么要打开黑境？”曼德勒走进审讯室，站在房间中央的铁质座椅旁。男人悠然一笑，身穿拘束服，蹲坐在墙角。纳格镇没有监狱，通常的做法是搜集确凿的证据将其移交给大都市的司法机构，但这一次的案件还没有找到证据，只能将男人暂行扣押。
“警官，你可不能污蔑好人啊！”
“早些时候，有位调查员来警局，告诉我教堂的黑境即将苏醒。而在刚才，我和莉莉亚娜·克拉拉打了一通电话——你还要继续隐瞒吗？”
“帝国对诽谤的惩戒很重。”男人似乎不太舒服，像一只巨大的肥虫蠕动着身体，“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能乱讲。”
“行，让我来阐述一下现在的情况：你被捕不久，我就接到了调查员的警告。他明确指出，黑境即将觉醒，并且地点就在你被擒获的教堂。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你还有一个同伙，但在我们搜寻旅店的时候，她就已经逃走了。种种迹象表明，你们两个绝对与黑境存在紧密联系！”
“啊~~纳格镇的警方破案，很依赖巧合与直觉啊！”
“你还真想惹我发火！”
“在不确认这身拘束服能否真正钳制住我之前——”男人的臂膀骤然发力，拘束服旋即响起刺耳的撕裂声，硬生生截停了曼德勒的步伐，“你最好别靠近。”
“你在威胁我？”
“我知道你们喜欢将嫌疑人屈打成招，这是保护自己的必要之举。”
“凭这番污蔑，我就能让你蹲监狱！”
“如果能把我顺利送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就怕你们没闲心管我。”男人耸耸肩，“那玩意儿不是要苏醒了？”
“承认了？”
“这可是您亲自说出来的。”
“饿你三天，看你还能熬多久！”
“这样做，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哦！”男人诡谲地笑起来，其中一颗略显残缺的门牙尤为醒目，如同一块打碎的、爬满青苔的断碑，透着源自深渊的阴冷与荒芜。“毕竟我一饿，就想吃点什么。”
曼德勒双手插兜，尝试挤出哪怕一两句简短的回应。
然而，喉咙像是被吸入的空气堵塞，一个字都无法脱口而出。
并非因为畏惧男人随时可能挣脱束缚的惊人力量，亦非被言语中潜藏的危险震慑。
若一定要为此刻的沉默增添合理解释，只能归咎于社会的常态：人们的心里常常翻腾着千言万语，却难寻恰当词语，只能被人间的沉默裹挟，陷入无言之地。
曼德勒默默无语地退出审讯室，而后迅速调配数名警员，严加看管嫌犯，转身朝着教堂一路小跑而去。
教堂的正门围聚着居民，看过去像是海面上参差不齐的浮标群。
“行了行了！”曼德勒一边吼，一边拨开拦路的人群，“全部回家！”
居民见状赶紧询问：“这里怎么来了一群警察？他们说是您安排的，是不是因为凌晨的声音？”
“对。”
“出了什么事情？”
“很大的事情，解决以前最好别靠近这里。”
“能不能说说？”
曼德勒缄默无语，转而用行动代替言辞，示意聚集的居民返回各自的住所。
虽然没有透露半个字，但他的面部表情、急切的眼神，以及微微颤抖的手指，昭示出了某种隐喻。
居民们面面相觑，猜测潜藏的居心不良的东西。
或许是失踪案有了新进展；或许是不寻常的暴雨；抑或是教堂本身，存在着相当致命的事情。
曼德勒一边驱散人群，一边踏上通往教堂的湿滑阶梯。
教堂内部寂静得只剩下雨水的声音。
修女的身影伫立在前方，像是刻意等待着曼德勒靠近。
“带头的警员说，这是保护安全的必要之举。”修女稍微偏移雨伞，隔绝击打在曼德勒身上的雨滴，“不方便向居民透露，作为教堂内的人员，我们有知情权。”
“圣女在哪里？”
“刚刚睡醒就去了客房，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这段时间，教堂不能对外开放。”曼德勒清清嗓子，吐出一口浓痰，“你们有没有搜索附近的山林？”
“请先告诉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我要直接和圣女说，到时候你们可以向她打听。”
修女迟缓地点点头，像是察觉到鞋内的小石子一样察觉到某样东西。
曼德勒环视四周，教堂的景致并无多大变化——无非是黏附了一层雨水而已。
但在此刻看上去，竟然像是生活在沼泽里的怪物。
也许，黑境的苏醒干扰了他的思维模式，以至于面对司空见惯的建筑，也能从中看出阴暗的一面。
教堂的客用住房传来一阵哀嚎。
曼德勒警惕地推开门扉，旋即嗅到一股混杂着雨味的药草香气，随后通过魔法的光亮看见躺在床铺上的赛琳娜。
她蜷缩着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像是肌肉的痉挛反应。
而一旁的圣女，全神贯注地施展疗愈魔法，以期缓解她身上的疼痛。
“这是怎么了？”
圣女回望曼德勒一眼，淡然道：“治愈魔法附带的抑制波消散就会这样，只是治疗的时候不会感觉到疼。”
“还想问她一些事，看来要等一等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教堂周围有一队警员。”
“因为黑境被人为唤醒了。”
“嗯。”
曼德勒倚靠门框，默默注视圣女白皙的后脖颈，“你好冷静。”
“因为害怕没有意义。”
“教授...教授...可以...”赛琳娜忽然扬起脸，声音断续且微弱，“但...我没能救下...她在哪里？”
圣女用手帕擦拭赛琳娜脸上的汗水，安慰道：“别担心，梅尔维纳在我的房间。”
“为什么？”
“这件事很复杂，稍微再和你解释。”
“现在就要听！现在就要！现在！凭什么在你的房间？！”
圣女见状，决然地收拢双手，不再帮缓解赛琳娜的疼痛，泄愤似地说：“既然你还有力气，就别浪费我的魔力。”
“呃...呜...教授说得对...你一点都不温柔！”赛琳娜感受到身体状况的恶化，话语变得支离破碎，“凶巴巴、不近人情、冷漠、冒牌货！”
“我希望这些话——”圣女快速眨动眼睛，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颤抖，“梅尔维纳不可能这样说...不可能的...你只是在寻找宣泄的对象...”
赛琳娜的视线触及圣女被哀愁染色的面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愧疚；道歉的话刚到嘴边，就因为加剧的痛楚，转为抱怨：“你还不是一样...就因为我吼了一句...”
“请你说实话，梅尔维纳到底有没有这样说？”
赛琳娜一声不吭，就连疼痛带来的哀嚎都没有。
教堂的客房陷入倔强的静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