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琳娜鼓起脸颊，拘挛着身体，蜷卧在床上——宛如踩中捕猎夹的倔强的兽。
她的眼眸异常明亮，望过来的时候，可以明显感觉到小小的瞳孔中央留存着阳光：遥见千里之外的山河，闪闪发亮的光。
但面部的神情，特别是看向圣女时露出的翘嘴模样，毫不客气地说，非常欠打。
梅尔维纳故意弄哭赛琳娜，恐怕就是因为这副表情。
虽然内心深处对梅尔维纳如何看待自己充满好奇，但被一个爱哭的倔强小鬼的一番话影响——
圣女想到这里，泄气道：“不说就算了，回答一下警官的提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梅尔维纳在我的房间是因为——”圣女托住下巴，漫不经心地改口，“就是你想的那样。”
赛琳娜鼓起的双颊瞬时瘪了下去，像一只泄气的气球，不断从牙缝间吐出丝丝气流，慌张地辩解道：“我...我可没多想...”
“行了！”曼德勒抬腕看表，打断道，“我是来这儿问问题的，不是看你们说来说去的！”
圣女的身体猝然一震，光顾着与赛琳娜争吵，完全忘记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位警察。
“和我说说，”曼德勒走到床边，俯视赛琳娜，“那时发生了什么？”
“有一个男人...捏着教授的手...好像在玩过家家...”
“然后呢？”
“我就和他打起来了。”
“没有撒谎？”
赛琳娜眯细眼睛，像是在思考话里话外的含义，“为什么要撒谎？”
“因为就你这小身板，他一拳就能把你打死！”
“我骨头很硬的！”
“是是是。”曼德勒感觉自己会陷入和圣女一样，与赛琳娜争论的地步，赶紧纠正话题：“你去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其他人？还是只有他一个？”
“不知道。”
“有看见能让天空产生线条的装置或者其他的东西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他用自己的脏手碰教授！”赛琳娜的情绪愈发激动，愤然挥拳锤击床榻。顷刻间，床体内部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响，哪里的装置坏掉的声响，“知道这一点就足够！”
曼德勒稍微后撤几步，踩到一块硌脚的硬物，像是从床底蹦出来的。还没等他揣摩来源，承载着赛琳娜的大床已然向左侧倾斜，她竟然隔着床垫，硬生生打断了床脚。
“明白你为什么没被打死了。”曼德勒上下打量赛琳娜，“但这一趟的收获不算多。”
圣女捡起碎块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说道：“梅尔维纳应该是最先到那里的人。”
“我想问问。”
“她还在昏迷。”
曼德勒略显诧异地看着圣女，“你没有用治愈魔法——”
“和这个没关系，有东西在阻碍我的魔法。”
“什么东西？”
“知道就不会一脸的无奈了。”
赛琳娜略微启齿又不露声色地止声，一旦将黑境侵蚀的事情公开出来，教授恐怕会遭遇异样的审视与猜疑。
“行吧。”曼德勒没注意到赛琳娜的异样，对圣女说，“方便的话，出来一下。”
阴郁的乌云铺天盖地，放眼望去哪里都是黑漆漆、缺少生机。泥土吸足水分，臌胀着一小块一小块类似脓泡的凸状物。暴雨猛烈地击打房顶，听上去如同把无数颗小石头砸进井里，激起层层涟漪。
“我想带一队警卫搜索教堂附近的山林。”曼德勒一边凝视雨景，一边提议，“金丝雀有可能躲在里面。”
“你确定？”
“纳格镇就这么点儿大，没有的话，只可能是山林。”
“你之前提到黑境，具体在哪里？”
“这里。”
圣女望着曼德勒刀削一般的侧脸，细看之下，还有一层小小的眼圈。
“放心。”曼德勒猜到圣女想说什么，掏出一根香烟放到鼻前，“我没有告诉其他人...也不是没说...没告诉他们黑境在教堂...”
“考虑到教堂在居民心中的地位——”
“教堂只是一堆建筑，毁掉了还是怎样，重建也不是不可以。主要是你，你是居民们对教堂给予信仰的原因，一个被约翰和柏莎托付的圣女。”
“嗯。”
“所以——她为什么要叫你冒牌货？”
圣女将脖颈微微向后收缩，紧张地说：“我没有帮助她缓解疼痛说的气话。”
“这样。”
“还能怎样？”
“我看过纳格镇的出入站记录，也从其他居民那里听到过：梅尔维纳只关了几个小时的禁闭，就离开了这里，虽然最后回来了，但禁闭也成摆设。”
“我不能让梅尔维纳长时间禁闭，”圣女能感觉到自己的咽喉在颤抖，“这不符合整改禁闭室的初心。”
“行吧。”曼德勒默默注视雨景，追问下去也不会再有结果，提议道：“我想让教堂关闭一段时间，但考虑到居民们的信仰问题，这件事最终要交给你决定。”
“可以关闭。”
“那你要说明一下原因。”
“最近发生的事闹得人心惶惶，不一定能让他们信服。”
“你是圣女，没问题。”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受外地人的影响？”圣女微微变化面部表情，似有一股郁结的怒意。
“因为这里的教堂只有一个人叫海蒂·梅尔维纳。”
“帝国允许同名同姓，就像杰克、爱丽丝、汤姆...”
曼德勒深吸一口气，劝道：“别说了，这是让你自证的陷阱。”
沉默。
周围的一切声音被无边的暴雨吞噬进去，一只黑黑的圆滚滚的鸟飞进客房的屋檐，不时扬起红色的鸟喙，似要尖锐地刺破乌云。
“按照刚刚讨论的计划行动。”曼德勒打破沉寂，“近期我会带一队警员搜索山林。”
“我在你离开以后就会关闭教堂。”
“还要让梅尔维纳醒过来，如果她真的第一个抵达现场，就绝对有非常重要的线索。”
“我尽力。”
“要是黑境提前苏醒，就和赛琳娜·维奥拉达成合作，她是黑境调查员，比我们熟悉黑境。”
“嗯。”
海蒂·梅尔维纳。
曼德勒端详圣女，她绝不叫这个姓名。
如此思索，他无言地转身，消失于朦胧的特大暴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