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高踞顶上，厚实的乌云像一堆黏糊糊的沉积物，希冀通过雨水减轻自身的重量。东边卷来的微风，徐徐增速，越来越大；途经圣女的时候，还带着穿过雨水的声响，硬撅撅地拍打耳鼓。
蓦然，笼罩着客房的抑闷的寂静，被轻巧的推门声打扰。
赛琳娜走出来，穿一件病怏怏的白色戎装，黑色发丝整齐地梳理在鬓旁。
她在门口稍稍驻足，直到身体的疼痛减弱下去；随后，目视圣女的后背，呢喃道：“带我去见教授。”
圣女不明所以地咕哝一声。
“我要见教授！”赛琳娜重复说。
圣女疲沓地举起右手，抚摸自己的左脸之前，溜出三个字眼：“都怪你。”
“打坏床会赔的！”
“不是这件事。”
“我怎么知道是哪件事。”
“你不应该大吼大叫，”圣女埋怨地放下手，“还让别人听到。”
赛琳娜扇动眼睑，鄙夷地说：“本来就是冒牌货，听见又怎样？”
“我在这里当了六年圣女——”
“还不是为教授做嫁衣！”
“大家都承认我的姓名——”
“结果是另一个人的！”
圣女停顿下来，翻涌的怒意在她的眼睛里酝酿，但说话的语气依然平静：“能让我把话讲完吗？”
“说！”
“我只是想知道阻碍魔法的原因，不这么做，没办法唤醒梅尔维纳。”
赛琳娜得意地转动眼睛，有一种把死敌逼入角落的痛快，趁机给出致命一击：“你换话题了！”
“该说的都说了。”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难不成是因为你得不到认可？只能假借教授之名成为圣女？”
“胡说什么？”
风从宽松白袍的领口灌进去，吹得圣女的肌体微微战栗。
赛琳娜翘起嘴角，继续刺激道：“教授身上有好多美好的品质，成为圣女很好理解，你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但又想当圣女，就只能伪装成海蒂·梅尔维纳——”
噔。
噔。
噔。
圣女踩踏着木质长廊，快步贴近赛琳娜，“不要随意怀疑别人！”她吞咽一口唾沫，心烦意乱地深呼吸一次，“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幅表情，不就是被说中了嘛...”赛琳娜的声音弱下去，立马又提高音量，“把教授送到你的房间，肯定是因为你的圣女地位不保！”
“如果我想除掉梅尔维纳，不会把她的存在告诉警察。”
“谁知道...你的想法...”
“把自己的理解强加于人的人——”圣女说到这里，嘴唇两端翘起一个怪异的弧度，讥讽道：“你这样肯定会被梅尔维纳讨厌的。”
“不会！”
“一言不发地抛弃你，不就是讨厌吗？”
“因为必须回去。”赛琳娜吞吞吐吐地说。
“哪有什么必须回去，只是不想见你。算算时间，我认识了梅尔维纳十几年，她讨厌谁、讨厌哪种性格，不用思考就能知道。”
“教授讨厌我的话，是不会和我在一起的！”
“你们在一起了？”
“什么都做过了！”赛琳娜将静静的微笑如黎明前的月牙一样浮上嘴角。“一起吃饭，洗澡，睡觉，上班，还有夜晚的私密时光！”
“噢，真了不起，甜甜的恋爱简直是保值的金条——你以为我会这样讲？梅尔维纳怎么可能喜欢女孩子？这太不正常了！她喜欢男孩子的。”
“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这样。”圣女说着，抿住嘴唇，两端小小的凹坑内，像是聚集着尚未蒸发的水。“和同性谈恋爱，怎么会有吸引力呢？身体构造完全一样。”
“但我就是在和教授谈恋爱，还要和她成为帝国第一对结婚的同性！”
“只是因为无法拒绝，勉强和你在一起的。”
“不可能！”
圣女重新掌握话语的主动权，一如赛琳娜最初刺激她一样，她也触碰到赛琳娜柔软的心脏：“梅尔维纳的性格就这样，她不擅长拒绝别人，因为那样会让别人伤心，就只能委屈自己了。”
“教授和我在一起很开心！”
“亲自说过这种话？”
“去蒂尔伯马的路上——”赛琳娜闭上眼睛，在脑袋里翻找有关海蒂的记忆，“我问过教授‘和我在一起感到开心’她说‘很开心’。”
“是吗？”
“就是这样！”
圣女默不作声地聆听雨水击打屋檐的声响，有意让沉默增加一些重量，片刻之后，打击道：“因为你在身旁，当然要说漂亮话。”
“照你这么说，教授也很讨厌你！”
“我经常拉着她东奔西跑，被讨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赛琳娜没想到对方承认得这么爽快，气呼呼地说：“讨厌你也不会讨厌我！”
“为什么？”
“不会讨厌...哪有为什么...”
“因为把你弄哭了会引来旁人的侧目，梅尔维纳最讨厌被过分关注；所以在你面前装作一副喜欢的模样，不然你有什么好的品质吗？爱哭、倔强、讨人厌...没有让你参与任何事吧？”
“有啊！我是教授的助手！”
“试问，凭借她的卓越才华，真有无法独自应对的重负，以至于非要倚仗你来分担？这个所谓的‘助手’，本质上是你为了满足内心深处被需要的渴望，而让梅尔维纳为你安排的角色！是你渴望被她纳入生活经纬、寻求自我价值认同的一种手段！换言之，你是在追求被梅尔维纳需要，而非梅尔维纳真正需要你。”
赛琳娜的头垂得很低，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眼泪迅速涌进眼眶，但还没有落下来，只是像闪闪发亮的小珍珠一串一串地挂在睫毛上。
“我说对了吧？”圣女继续补刀，“你和梅尔维纳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凭什么要喜欢你，而不是更优秀的人？仔细想想，你和她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别告诉我，你想把梅尔维纳拉下来，以此平衡世界观的参差。”
“不对！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
“教授喜欢我！”
“想想我说的那番话。”圣女的面庞，漾出宛如雨过天晴的阳光一般隐隐约约的微笑，“你和梅尔维纳的差距太大，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社会地位，现实世界可不存在富家姑娘爱上穷姑娘的戏码！”
“教授...”
“教授教授教授，你就知道教授。梅尔维纳不允许你叫她的名字吗？明明都在一起了，只是叫一句海蒂都不被允许？”
“是我自己想这样叫！”
“你这不是知道你们两个的差距吗？梅尔维纳被尊称为教授，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社会地位？黑境调查员？还是赛琳娜·维奥拉？这个名字被大众熟知吗？”
赛琳娜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一经开闸，就不可收拾地泛滥起来，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内心的悲伤。
事实上，在圣女刺破自己与海蒂的落差之际，她就一直憋着气，而每一次的争辩又如此的苍白无力，导致她再也忍不住了，泪珠哗啦啦地涌出来，止不住地抽泣。
圣女拿起客房内的雨伞，从容地走进雨里，回首望了一眼僵立在走廊上的赛琳娜，补充道：“梅尔维纳...最讨厌爱哭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