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仰仪式定在6月18号的下午3点。
但在这个重要日子的清晨,曦光刚刚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窗,柏莎修女就已经忙碌起来。
她的身影静悄悄地穿梭于走廊之间,与其他修女一起,她们的动作轻盈有序,精心安排仪式的各项准备工作。
随着阳光的逐渐热烈,教堂的每一处角落都柔和地亮起,光束在窗玻璃的折射下,照亮半空中飞舞的细小尘埃,看上去像是被削成粉末状的白色光粒。
柏莎修女在祭坛前,细心摆放了几束剪摘的鲜花,并将圣典置于祭坛中心,一本装饰着金边的厚重书籍,每一页都有约翰神父记录的笔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蜡烛烟熏味,混合着花香和木头的暖香,让柏莎修女有些恍惚,仿佛约翰神父还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宁静地凝视着这里的布局。
她闭上眼睛。
回忆如同泉水,澄澈得不可思议,像是通过望远镜的一端向另一端望去。
在她的脑海里,约翰神父的形象依旧鲜明,他慈爱的微笑、略显沙哑的嗓音、布道时的肃穆神情,以及面对梅尔维纳的惩罚纠缠到一起的眉宇。
“嘶——”柏莎修女轻轻吸气,“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其余忙碌的修女停下动作,静谧笼罩的教堂,一毫一厘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柏莎修女像一支崭新的铅笔似的近乎夸张地挺起后背,朝她们摆摆手,表示自己说了一些不着调的昏话。
“有心事可以说给我们听。”
“不算心事,你们知道的。”
修女们倏然沉寂。滚烫的白色阳光,刺破头顶的玻璃一泻千里。教堂的悬钟悠悠震动,沉稳而有力地响起七次钟鸣。随后,她们继续忙碌手中的事情,对于刚才的话语摆出一副听而不闻的神情。
教堂陆陆续续进来一群穿着深色服装的年轻男女,全部都是被约翰神父收养的遗孤或先天残缺的孩童,但在众多人群之中,柏莎修女没有看见阿琳娜的身影。
“她在哪里?”柏莎修女问。
“今天早上就没见人。”一个女孩答道,话音刚落,似想起什么,眸中闪过一抹讶异,“您没有关禁闭?我明明被她锁在厕所里。”
“这个节骨眼不能禁闭。”
“那就不知道了。”
柏莎修女没有说话,相当长一段时间哑口无言。舌头仿佛遇水膨胀,越来越大。她努力吞咽口腔积攒的唾液,焦躁地说:“找梅尔维纳去了!和我说过。”
“对!”女孩竖起耳朵聆听,“我们也没看见梅尔维纳。”
“和你们没关系,就不要问。”
女孩面露愧色地点头。
柏莎修女吁出一口气,她不能将学习黑魔法的事情说出去,这会让教堂遭受不必要的非议。但要在“不参加神父葬礼”和“学习黑魔法”两件同样糟糕的事情里二选一...这根本算不上选择题。自从梅尔维纳学习黑魔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参加葬礼。即使不知情的人认为她冷漠绝情,也是必然承受的责备。
“你们来了——”柏莎修女的声音在教堂内回荡,向那些像独立建筑物一样站在教堂内的男男女女,招呼一句,“就帮我们弄一些东西。”
遵照柏莎修女的指导,无所事事的男女加入瞻仰仪式的准备工作。有的帮忙摆放祭坛上的鲜花;有的协助布置座椅;还有的则在其余修女的指挥下,擦拭烛台上的细尘。每一个环节都经过精心的准备和反复的练习,确保准确无误。待到一切工作准备完毕,已经接近中午。
这时候,阿琳娜从教堂的正门走进来,整个人像一头久未出没于阳光之下的、毛色衰败的动物。
“大家都准备完毕了。”柏莎修女没好气地说,“就知道回来了?”
阿琳娜没有回答,只是茫然无措地站在门边,看着整洁的教堂内部。
“梅尔维纳在赫尔沃学院,忘记和你——”
“应该去那里的。”阿琳娜蔫蔫地打断道,“去了潘德罗。”
柏莎修女含糊地应了一声。对她来说,阿琳娜没有找到梅尔维纳既遗憾又庆幸。她深知阿琳娜的性格:如果寻到梅尔维纳的下落,她很有可能会逼问出梅尔维纳学习过黑魔法的事情。真相一旦揭露,会让教堂染上不可清除的污垢。
“没找到的就算了。”
“找到了。”
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谈话的两人在一瞬间达成不言之教的默契,随即又同一时间陷入沉默。
“潘德罗?”柏莎修女问。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惊愕。如此看来,阿琳娜的反应想必是知道梅尔维纳离开的原因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追问了一句:“你们聊了什么?”
阿琳娜摇晃脑袋,像是在赶走飞到眼前捣乱的小虫。
“那你怎么遇见的?梅尔维纳喜欢魔法,不可能去潘德罗。”
“你知道她对教堂的看法吗?”
柏莎修女思索片刻,推测着说:“厌恶、作呕、讨厌这里的一切,和我?”
“她说她对这里没有任何感情。”
“还有呢?”
“没有朋友。”阿琳娜的声音越来越低,“是我自顾自把她当做朋友。”
“你们就聊这些?”
“没有聊。”
柏莎修女越听越糊涂,索性让阿琳娜冷静一会儿,再继续道:“和我从头到尾说一说。”
“我明白...她为什么不去看望神父...全都明白了...”
“事情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能哪样?”
这一次轮到柏莎修女摇头。
阿琳娜瞪着眼睛,心中怀抱的类似期望的东西悄然失去力量。在某种意义上,期望的消逝比切实的死亡更让人难过。“在教堂生活这么久——”她吞吞吐吐地说,“到头来对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错。”柏莎修女宽慰道,“我曾经很喜欢她。”但在梅尔维纳学习黑魔法以后,“不喜欢了。”
阿琳娜钝钝地点头,脑袋不由分说地被负面情绪填满,几乎无法清晰思考,导致她在随后的人生选择中再一次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