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点的钟声响起,镇民们面色凝重地走进教堂大厅。
他们先是与门口迎接的柏莎修女握手寒暄,随后走向被无数朵精心挑选的鲜花簇拥的祭坛。
祭坛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一副精致的相框。
里面是约翰神父和蔼可亲的面容,但没有笑意;右边的嘴角有点下垂,眼睛倒是盯着镜头,流露出温柔的神情。
阿琳娜没有参与瞻仰仪式,因为她把时间用在了梅尔维纳身上。不清楚仪式的具体流程,只能站在角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阳光斜斜地照耀到阿琳娜的脚边,使得爬满身体的阴影愈加浓郁,像一撮无人在意的灰烬。
“约翰是一个很好的人。”手捧白色康乃馨的镇民低声说,“帮助过好多人。”
站在祭坛旁边的修女弯腰致谢,同时接过康乃馨。
衰败的老人伸手触摸冰冷的石柱,“明明都预定了...让他为我举行葬礼...”
修女报以微笑回应。
“神父逝去,教堂需要一位圣女。”曼德勒双手插兜,弄出对准呼吸机吐气一般的声音,“你们有人选了吗?”
“这个——”修女望一眼站在门口的柏莎修女,“发生这种事情还没有决定。”
“好吧,但要尽快安排。”
修女不再回应。
阿琳娜静默地偷听,明白修女侧目张望的缘由:皆因梅尔维纳,神父钦点的圣女。然而,她并不在这里,在遥远的北辰市,对着一位喋喋不休的、戴着米黄色墨镜的女孩,切割与莫洛科湾教堂的联系。
公众瞻仰有条不紊地进行,这期间,阿琳娜站在角落,将视线投射到每一位参与仪式的镇民身上,以此缓解不能参加仪式的苦闷与孤寂。
“你不能参加仪式。”开始前的一段时间,柏莎修女说,“我们排练了很久,你什么都不懂,明白吗?”
“明白。”
“关于梅尔维纳的事情,仪式结束以后讲给我听,从头到尾,不要都东说一句西说一句。”
阿琳娜默默咀嚼着回忆,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又不知道向谁发泄。寻找梅尔维纳,必然错过仪式的准备阶段;准备仪式,同样会失去寻找梅尔维纳的机会。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即便真要寻一个对象发泄心中的无名之火,恐怕也只能自责:要是我没有寻找梅尔维纳——
忽然间,教堂一侧的管风琴奏鸣而起,弹奏着变调版的《晨曦颂》,悠扬的旋律如同潮水,不由自主地清洗阿琳娜烦闷的思绪。
柏莎修女缓缓走到教堂中央,身影恰好与背后石雕的女神像齐平。在全场的注目之下,她把双手叠放在小腹处,再次娓娓道来约翰神父的生平事迹。故事讲至尾声,她的语调从柔和转为严肃,添上一句满载感激的话语:“对于各位能莅临约翰神父的追思仪式,我们衷心致以最深的谢意!”
阿琳娜悄然换到另一个角落,似乎想要吸引周遭的目光,无声地诉说着:“这里还有我!一位没能参加仪式的家伙!”然而,她的举动并未得到预期中的注意。众人专注地聆听柏莎修女朗诵圣典中的经文,沉醉于庄严的氛围之中。
此时此刻,最后一批哀悼者致哀完毕,教堂渐渐人影稀疏,直至空旷。
阿琳娜走到约翰神父的遗像前,耳畔零星飘过人们离去时的闲谈——晚餐的打算,以及下个周末即将上演的魔法表演。
生活的河流潺潺向前,唯独神父,静静地留在原地。
“好了。”柏莎修女细心地用帆布包裹住圣典,转脸看向阿琳娜,“和我说说,你找梅尔维纳的事。”
“好奇怪。”阿琳娜说,“他们对神父的怀念竟然只有一点点,仪式结束就什么都不剩了。”
“没有谁想活在悲伤里...不对,我在和你聊梅尔维纳的事。”
“没什么好聊的。”
“你刚刚没有说明白。”柏莎修女把鼓囊的帆布抱在怀里,“我听着感觉你和梅尔维纳聊了很多,但为什么说没有聊呢?”
“因为...她在和另一个人谈话...”
“偷听?”
阿琳娜点点头。
教堂的蜡烛熄灭了几根,阴影顺着墙壁爬上天花板,露出一排排立体的黑影。
“看起来,很想忘记这里。”柏莎僵硬地笑了笑。她明白梅尔维纳这么做的原因,毕竟是自己把她拉上火车的。“恐怕也不会参加我的葬礼。”
“我听见镇民谈论圣女。”
“这不是你关心的事情。”
阿琳娜不语。
太阳变换角度,从失修的教堂的罅隙中,渗透出闪闪的白色阳光。
“你们还是想选择梅尔维纳?”许久,阿琳娜问出心中的问题,“就算她对这里冷漠无情?”
柏莎修女哑然失笑:“都不在教堂,选择了又有什么用?”
“就是说,你们想选择。”
“要先和其他修女讨论,最后才是结论。”
“梅尔维纳是神父钦点的圣女,他一直希望她接替自己。”
“谢莉尔...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阿琳娜再次陷入沉默。
柏莎修女接着说:“呃...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吗?其他孩子和一些修女想在葬礼结束以后离开这里,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
“不是想当探险家?我记得你和约翰神父提过这件事。”
“那是建立在梅尔维纳和神父都在情况下,遇见好玩的东西或奇异的风土人情,有一个能写信的笔友,但两个都没有了,出去冒险,又能给谁写信?”
“就是说...你想留在这里...”柏莎修女语调轻柔,感觉上还有一丝哀求,“毕竟...大家都走...”
“您不走?”
“我的年纪都能当你奶奶了,不适合奔波。”
“还是第一次听见您这样评价自己,舍不得大家可以说出来。”
“你想走也可以。”
阿琳娜暗暗攥紧拳头,盯着脚边一小块不起眼的空地。既然柏莎修女无意继续之前的话题,她决定主动出击,将对话引向急需解答之地:“你们讨论...觉得谁适合成为圣女?”
“我们还没有讨论。”
“如果讨论。”
好长一段时间,柏莎修女默默地凝望阿琳娜朦胧的眼睛,随后斩钉截铁地说:“虽然大家都很想成为圣女,但其中属你最不适合当圣女。”
“为什么?”
“圣女需要安静好学的孩子。”
“您想说梅尔维纳?”
“谢莉尔——”
“神父真是瞎了眼才会选她!”
啪!
阿琳娜的身体摇摇晃晃,脸庞火辣辣的痛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柏莎修女。“我说错了吗?”她捂着脸颊询问,“梅尔维纳对这里没有任何感情!她只想和我们撇清关系!”
“谢莉尔...”
“您难道想替她说话?”
“就事论事地说,这是性格决定的事情,你的顽皮就不可能成为圣女!”
“我能成为圣女,”阿琳娜斜楞地看向柏莎,“神父临终前就把我当成了——”话语中断,像是拨弄唱片机的针一样从中间断成两截,旋即又出现新的声音,“圣女。”
“因为你和梅尔维纳经常在一起,他只是想借助你缓解——”柏莎修女忽然闭嘴不语,愁容顺着她的嘴角爬上面庞,“谢莉尔...你真的不适合成为圣女...”
“约翰神父把我错认成梅尔维纳,就证明我有成为圣女的潜质。”
“这件事情——”柏莎修女骤然提高音量,“他根本没有把你错认成梅尔维纳!”
阿琳娜似乎没有听见,重复一遍:“教堂需要一位圣女。我可以是那位圣女。”
“谢莉尔...谢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