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往昔,圣女的思绪飘忽不定,透过隔绝雨水的窗玻璃,端视自己的倩影。从小就偏圆润的脸庞,如今变得消瘦干瘪。赤身时,还能在腰部两侧看见廉价鸟笼一般的肋骨。站立的姿势虽然端正笔挺,但因苛刻控制饮食而显得过分瘦弱的身形,如同虫子蜕下来的壳粘在树枝上;遇到稍微强一点儿的风,就会被吹得消失无迹。
望着自己映在窗户上的倒影,圣女不禁再一次想起约翰神父——羸弱得像一只瘦骨棱棱的猴一样的身体。现在,竟成为相似命运的缩影。尽管想要回避视线,却无论怎样都会被病态的躯体吸引,就像阅读报纸上报道偏远地域遭受自然灾害袭击的惨状时,无法移开视线的人们一样。
忽然,圣女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仿佛内心斗争之后的妥协,将目光移向蜷缩于昏暗墙角的赛琳娜:她身穿的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肌肤,每一寸布料都吸足了寒意,透出沉甸甸的水色;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身体,连带着怀中抱住的海蒂一起。
圣女走过去,屈膝蹲到赛琳娜面前;后者见状紧紧搂住海蒂,朝退无可退的墙角侧边缩了缩,挤出一句:“想...想做什么?”
“你的方法用完了,接下来试试我的。”
赛琳娜见状捂住海蒂的嘴唇,急躁地说:“你敢靠近——我就揍你!”
“呵,我不像你,不会乘人不备占便宜。”
“明明是人工呼吸!”
“你说是就是吧。”
“真的...我说真的...”
圣女仅以行动作答,将右手的掌心贴至海蒂的额头,借由圣职魔法的治愈能力,深入探寻昏迷的原因。
然而,当她的目光通过四溢的柔光落在海蒂的面庞上,竟有一种被起重机压迫的猛烈痛苦,骨骼嘎吱作响,肌肉撕裂悲鸣,细胞更是一个接一个萎缩,细微得如同沙粒。
不得不承认,过去六年,嫉妒之情仍像蛇一样盘绕着身体,将她囚禁在最绝望的牢狱之中。
这个牢狱没有围墙,没有守卫,全凭囚犯自愿走进去,而每一位进入其中的犯人,都会亲手从内部上锁,并将钥匙抛出铁窗之外。
当然,只要本人想出去,能够轻而易举地从中脱离。
但这个决定,始终难以下定。
就像加冕仪式借用梅尔维纳之名,不被认可的嫉妒已经成为根深蒂固的一部分,以至于想要脱离,必须痛苦地撕烂身上的皮。
这个时候,圣女不由自主地想起柏莎修女。欺瞒的经历浮现脑际,唤醒内心留下的,鸡蛋一般椭圆的芥蒂。蛋壳在很早以前就出现裂纹;只是被良知压抑,而这一次,沉睡其中的丑恶东西,随着记忆的苏醒拼死向上顶,急不可耐地接触外界空气。
“你的脸色好吓人!”赛琳娜忧心地说,“教授的病很严重?”
“我根本就不在意这个。”
“你刚刚还说用你的办法!”
“正主死掉对冒牌货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赛琳娜瞵视圣女,心脏像是提速踏板踩到底的引擎,促使身体的暗红色血液全部输送至双臂;刹那间,她腾出一只手,狠狠揪住圣女的衣领。
“开个玩笑。”圣女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喜欢她吗?只是想测验一下你对她的真心。”
“如果教授因为你没办法苏醒——”
“把事情推到一个能力有限的人身上,没有意义。”
“你不是教授的同龄玩伴吗?为什么要那样讲?”
“我比梅尔维纳大两岁,算不上同龄。”
赛琳娜侧目而视,带着贬低的意味启齿道:“真是无情!”
“等某一天梅尔维纳和你撇清关系,你就知道了。”
“教授不会这样做!”
“绝对会这样做,”圣女撇嘴笑道,“只是时机未到。”
“你这么肯定,是因为教授和你之间产生了矛盾?活该!肯定是你惹教授不开心!”
“有没有可能,梅尔维纳本身就很无情?她对自己的评价就是‘与生俱来的无情’。”
赛琳娜摇晃脑袋,反驳道:“教授只是因为神父的事情愧疚。”
“离开纳格镇不是她做出的决定?现如今,因为自己的行为愧疚,完全是无效的自我损耗。”
“这件事是黑魔法——”
“有谁强迫梅尔维纳学习黑魔法?”圣女厉声打断道,“你作为信徒,不知道这件事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赛琳娜的声音微弱下去:“苦衷!有苦衷!”
“有什么苦衷?学习一样东西,就注定要抛弃一些东西。”
“你就是个东西!”
圣女眯细眼睛,翘起下嘴唇徐徐吐出一股气,警告道:“小心我再骂哭你。”
“刺激话已经伤害不到我了!我打心底相信教授,可不像你,冒充别人还理直气壮!”
“想知道我为什么冒充吗?”
赛琳娜倔强地回怼:“才不要和你共情!”
“我的经历...比你想象中还要抑郁...”
“不听不听,一只小猪在哼唧!”
圣女骂出一句“神经病”,继而重新探寻海蒂陷入昏迷的原因。随后,她抽回右手,叹气道:“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昏迷。”
“因为你的实力就这样了!”
“是是是,和梅尔维纳同等级的魔法使肯定能轻易解决。”
这一番话,让赛琳娜想到解决之策,抱着海蒂挺身而起,“我要带教授回学院!那里的人肯定有办法!”
“不行,警察还有问题要询问梅尔维纳,你们两个都要留在这里。”
“醒不过来问什么都是白搭!”赛琳娜说着,迈出步伐向门边踱近。正当此时,一阵微弱的呢喃传入耳中,像是酣睡之人被轻轻摇晃身体,徘徊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呓语。这个声音让她惊喜交加,急忙蹲下身,尝试性地捏海蒂的脸,“您快醒醒!快醒醒!”
不一会儿,海蒂缓缓睁开眼睛,但在排列于天花板的荧光灯的照射下,转瞬之间重新合上眼帘。模糊的意识抗拒着现实,希求沉溺于温柔、熟悉的黑暗无期限地睡过去。与此同时,赛琳娜加重手劲,揪捏海蒂的脸颊,利用痛觉的刺激,迫使她不得不清醒。
“疼啊...”海蒂有气无力地说,“快松手...”
“您终于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
赛琳娜将最近的事情全部陈述出来,补充一句:“您让我好担心!”
“嘶...只是做了一个梦...”
“您在黑境里和我说过同样的话!还是噩梦?”
“和那次不一样,我记得梦的内容——”海蒂说到这里,微微眯起眼睛,对赛琳娜露出轻松的笑靥,“好像是谢莉尔...我梦见了阿琳娜·谢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