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能够用于谈话的私密空间，仅限于约翰神父的房间；无关乎墙体内的隔音设施，亦非装置着侦听的机械警铃，单单因为这是已故神父的私人空间。
平日里，即便是忙于教堂事务的修女，行至此处都会绕道而行，仅在必须拨打电话时踏足，而这样的情况，一年之中屈指可数。
海蒂紧跟圣女的步伐，向神父的房间走去。雷声隆隆作响，不时将她们的身影闪射到洁白的墙壁上。风与雨融合成一首嘈杂的乐章，噼啪声像是细小石子投入水井溅起的回响，又仿佛重物坠地的咣当。
“还记得谢莉尔的事吗？”圣女看着前方，下定决心似地问道，“我记得你们是好朋友。”
海蒂一边走，一边思索：“只记得几件。”
“呵，你们真的是好朋友？”
“好朋友。”
“和陌生人也是这样说的？”
海蒂认真地想了想，“什么叫陌生人？”
“等会你和曼德勒警长谈话，如若他问起谢莉尔，你会说你们两个是朋友，还是仅仅说谢莉尔一厢情愿地视你为朋友？”
“为什么会这样问我？”海蒂困惑地眯起眼睛，能感觉到圣女的话语蕴含深意，却又无法确切地知道话锋的指向，“我有向谁否认过自己与谢莉尔的关系？”
圣女沉默了一小会儿，说：“还挺符合情理。”
“不要打哑谜，你到底想说什么？”
“人们往往能在自己意想不到的时刻，对他人造成影响深远的伤害；而事后，施予者并不会记得，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海蒂感觉莫名其妙，甚至有一些懊恼：“给我强加一件虚构的事情，然后又让我忘记？”
“米黄色墨镜。”圣女提醒，“用来抵御烈阳的墨镜。”
“我从不戴墨镜。”
“看来你真的忘记了。”
“不是——”海蒂撩动发缕，“我的瞳孔比较薄，戴墨镜什么都看不清！”
“没有说你戴墨镜。”
“再提示一句？”
圣女紧咬嘴唇，推开约翰神父房间的门。
曼德勒站在房间靠近窗口的位置，身躯长久地保持着静止姿态，像是一位沉浸在角色塑造之中的哑剧演员；唯有唇间的香烟，随着偶尔的吸吮，亮起忽明忽暗的红芒。
“小灰毛来了。”圣女说。
“一直想不明白，”曼德勒边说边将香烟摁熄，“女人的洗澡时间，为什么能比男人多两倍有余！”
“还想问曼德勒是谁——”海蒂把手指插入发间，“原来是你。”
“雷克斯·曼德勒。本以为那件事过后不会再与你相遇，没想到...没想到...”
“行了行了。”海蒂打断道，“你要问我什么？”
曼德勒抬起眼睛，与门边的圣女进行了一场短暂的眼神对视。圣女微微颔首，随即带着赛琳娜离开房间；起初，赛琳娜有些抗拒，但随着圣女越来越用力地拖曳，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房间之外。室内归于沉静，片刻过后，曼德勒打破沉静：“我想知道，昏迷以前的事情。”
“散步。”
“凌晨的时候散步？”
“因为脑袋有一些不舒服，”海蒂刨根寻底地追溯记忆，“不自觉漫步到陵园，接着，看见空中漂浮着气体。我循着气体，走进教堂周边的山林，就在那里，遇见一位蹲身忙碌的女性。正当我想要靠近的时候，突然被拉扯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金丝雀。”
“鸟？”
曼德勒摇摇头，解释道：“蹲在地上的女人的代号，另一个，你见过。”
“吃猫咪的男人？”
“从现场的打斗痕迹推测——”曼德勒说到这里，再次掏出一根香烟，“你就是被他打晕的。”
“教堂不能吸烟，更何况，这里还是神父的房间。”
“圣女都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海蒂背着手，思索道：“你们之间又发生什么了？”
“什么？”
“你一开始对圣女可不是这种态度。”
曼德勒唇间的香烟刚被火光照亮，便如同触及隐形的雨幕，倏忽湮灭，徒留一抹袅袅上升的蓝烟。
“请容我再次强调，”海蒂缓缓张开手指，“教堂不能吸烟！”
“不要用魔法威胁公职人员！”
“如果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线索——”
曼德勒掏出烟盒，搁置于身后的窗沿，任凭滂沱大雨侵袭，将之无情地浸透。
“很好。”海蒂满意地点头，“既然不想回答你和圣女之间的关系，就请继续问我问题。”
“还真没什么问题，但如果黑境真的苏醒，你要想办法制造对抗侵蚀的防御。”
“什么样的防御？”
“我和研究所的院长打了一通电话，她说黑境侵蚀是一种特殊的能量波，除了研究所的仪器，还可以用魔法抵御。”
海蒂一边思索，一边观察房间里的布局：“可以用禁魔石，斯特城的黑境就是——”
“没有那么贵的东西！”
“除了这个，没办法。”
“这不是你擅长的领域？梅尔维纳教授？”
“魔法防御的精髓，在于对攻击魔法产生的魔力振动的解析。”
“解析呗！”曼德勒环抱双臂，倚靠着窗框，“这不是魔法学教授的工作？”
“你以为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简单数学题？再说了，魔法具有附加性——单一术法即可携带多重、复杂频率的魔力振动，更别提黑境！研究所采用设备对抗黑境，而非魔法就是最好的答案！机械的即时解析远超人类的思维速度，可以在范围巨大的蚀变效应之中占据先机！”
曼德勒久久不语，随后叹了一口气：“我可以和研究所借一下设备。”
“能够即时演算的设备，估计和一个房间差不多大小。”
“照你这么说，他们也不可能把设备带出去，怎么知道黑境变换了频率？”
“因为频率具有周期性。”
“意思是，我们需要不停打电话确认频率？”
海蒂点头不语。
“妈的，调查员一直在做这么麻烦的工作？”曼德勒再次叹一口气，“我会想办法建立一个及时传递信息的队形，知道初次频率以后，你负责防御。”
“我的魔力不够保护整个纳格镇。”
“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些会魔法的修女。”
“问题就在于——我们的魔力需要同步并且跟随黑境的频率变化而变化，稍微出现一丁点差错就会前功尽弃，双胞胎都不可能有这样的默契！”
“拼死抵抗还是变成怪物，你选一个！”
海蒂摩挲着鼻梁“唉哟”了一句。
“你先考虑，我要带队搜索山林。”
“这又是什么情况？”
“还没有抓到金丝雀，想要打开黑境，就只能去那里。”曼德勒苦笑着起身，然后又转眼看向海蒂，“走之前，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两个梅尔维纳，谁是真的？我听你的同伴称呼圣女...冒牌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