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货——
赛琳娜将这件事告诉了曼德勒警长？
昏迷的时候，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海蒂的脸稍稍扭曲，五官之间的默契协作出现了差错，各自挣扎着表达不同的情绪：本应统一和谐地展现内心困惑，此刻却变成了一副异位的拼图。眯细的眼睛流露思索，蹙起的双眉呈现迷惘，下撇的嘴唇则蕴含着微乎其微的嗔怒——各个部分独立演绎着情绪，却无法就此凝聚成一个清晰、整体的面部表情。
“我大致明白...”海蒂揉动眼眶，目光越过曼德勒的肩头，凝聚在一个虚构的焦点之上，“你对圣女的态度转变了。”
“在这里吸烟，就是做给她看的。”
“你真的很喜欢试探，到底是警察的职业病，还是心病？”
曼德勒扬起脸，环视房间的四个角落，随后说：“像你这样的人都会劝诫我不要吸烟，作为教堂的圣女，竟然对我的举动毫无反应。”
“我这样的人怎么了？”
“教堂有教堂的规矩，”曼德勒淡淡地说，无意解释刚才的言论，只是一个劲地引领话题，“在我问过圣女关于冒牌货的事情以后，不再让我遵守教堂的规矩，就可以证明——”
“做贼心虚？”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海蒂扇动眼睑，讽刺道：“你的疑心病有点儿太重了！”
“不是这个原因？”
“圣女习惯用温柔言语劝告，但你一个明知故犯的人，温柔起不了作用，必须借由我之手，采取强硬措施。”
曼德勒摇摇头，并不认可这番诠释：“如果你没有在这里，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吸烟？”
“圣女会制止你。”
“她没有。”
“这是因为我在这里，你不能假设一件不会发生的事，以此确证推理的正确性。实际上，这都不算推理，你仅仅是基于圣女得知‘冒牌货’一事，对你的态度变化的臆测。”
曼德勒陷入沉默，静谧的房间内，几乎能听见思绪翻腾的声音。“你说过，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
“有吗？”
“因为魔法弄出骚乱，审讯你的时候，忘记了？”
海蒂用两根手指夹住嘴唇，含含糊糊地说：“当然是骗你的。”
“为什么？”
“这里的人对圣女的信仰那么重，我又恰巧和她同名，不扯上点关系怎么让你放了我？”
“但你的同伴...不是说...”
“你虔诚信仰的——”海蒂的情绪愈发激动，每一个字眼似乎都是从紧咬的牙齿缝隙挤出来的，“究竟是圣女本人，还是局限于‘圣女’这一层身份承载的权威？！”
曼德勒眯起眼睛，抽搐着唇角的肌肉，态度强势地回应：“不要把什么都推到我头上！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回答你的！”
“不用，你已经回答了。”
“我信仰的是圣女！不是你想的那种回答，这才是我的回答！”
海蒂抬起左脚用力一跺，不甘示弱地说：“如果你信仰圣女，就不应该问我这么蠢的问题！现在我来回答你——赛琳娜之所以称呼圣女冒牌货，只是因为同名同姓！”
“还有发色相近。”
“相似个屁！我是灰白色，她是白色！”
“有什么区别？”
“白色在理论上是所有可见光谱色彩的混合；而灰白色，则是在白色之中融入微量的灰色元素，含有一定比例的色彩混合——别问我为什么白色是白色！”
曼德勒摩挲着唇边的胡渣，“意思是，你们虽然同名同姓，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刚刚说了那么多——”
“你别急。”
海蒂默然无语，踱步到窗边，通过拂面的冷风驱散内心的窒闷，随后将窗沿上的、已经被雨水浸透的烟盒丢出去，与滂沱大雨混为一体。
“我相信你们是两个人。”曼德勒双手插兜，“但对于圣女的身份还存在质疑，一个发色相近、同名同姓的人来到纳格镇，怎么想都不能用巧合解释。”
“还能是什么？”
“总觉得有一点太巧了。”
“自相矛盾。”海蒂阴阳怪气地撇嘴，“不能用巧合~~太巧了~~”
“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只是觉得...你们怎么都喜欢想一些会困扰自己的事...圣女孰真孰假很重要？六年来，她对纳格镇做过什么，你比我清楚得多，不符合教堂的行为准则，还是搜刮民脂民膏了？因为赛琳娜的一句‘冒牌货’困住自己，说到底，你真的信仰圣女，还是担心自己信仰了虚假的对象？”
“如果约翰老头没死，估计会和你说一样的话。”曼德勒闭上眼睛，“过去有一些困扰我的问题，我都会找他解答，也是老头不在了，一下子陷入了自我怀疑。”
“坦白讲，众人往往认定神职人员拥有洞悉一切的眼光，但实际上，许多问题的答案，只要深入思考就能明白，关键在于是否愿意付诸行动。”
“那...抵御黑境的魔法...你想到哪里了？”
海蒂轻轻咋舌，转头与曼德勒对视：“你不是让我考虑吗？刚刚一直在和你扯圣女的真假，哪有时间考虑？”
“个头不高，脾气还挺大。”
“哈...哈...”
“最好快一点，克拉拉院长说了，即使躲在家里也有被侵蚀的风险。”
“有没有可能——离开这里是最好的办法？”
曼德勒竖起食指，指着房间的天花板问道：“什么东西在响？”
“雨。”
“上一次这么大的雨，带来了什么？”
海蒂深深呼出一口气，气流顺着口腔穿过嘴唇，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嘟嘟声：“山体滑坡。”
“这次更严重，就算研究所派遣了调查员，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进来。”
“想让我们撑到调查员抵达？想自残也不用对自己这么狠吧？”
“你的同伴不就是调查员？”
“一名见习——”海蒂的声音戛然而止。赛琳娜肯定会在门外偷听，不能说这种话。“只有一名调查员，不可能做到的。”
“还有一个，等我从山林回来，就安排你们见面。”
“两个也——”
“请收起你的负面情绪，”曼德勒摆摆手，“梅尔维纳教授。”
海蒂的橘黄色眼睛忽地闪了一下，最终摇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有话可以直说。”
“有一个——”海蒂关闭窗户，凝眸玻璃之中的镜像，“你知道调查员怎样关闭黑境的吗？”
曼德勒沉默地摇摇头。
“核心。”海蒂继续说，“关闭黑境的核心，就能让它重新睡过去。”
“但我们都不了解黑境的内部情况，想要关闭核心，只能让调查员——”
“小算盘都快打到我脸上了！”海蒂说到这里，手指无意识地缠绕耳边的发缕，“我绝不会让赛琳娜进入黑境，即使这么做会让整个镇子陷入危机！”
“我没有说一定要让你的同伴进入黑境，只是想让你明白，面对黑境内部的复杂情况，除了调查员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你不是说还有一位？”
曼德勒挺起身体，迟疑道：“我做不了决定。”
“因为这个决定有可能让对方送命。”
“梅尔维纳教授，我要提醒你一句，不要用你的理解揣测我的意图。是你自己说有办法关闭黑境，而我们当前的讨论，就是围绕着解决方案展开的，能明白吗？”
“嗯，我明白。”
“关于调查员是否前往黑境，你我说了不算，要看他们——”
“你提及的调查员，我管不了。”海蒂态度强硬地摇头，“但赛琳娜是我的底线！等你明白这一点，我们再继续讨论关闭黑境的事情。”
曼德勒将手探入衣袋，徒劳地搜寻着香烟。片刻之后，他恍然醒悟：烟盒已经被海蒂丢出窗外。随即，吞咽一口唾沫，神情像是忍耐烟瘾的患者，开口说：“讨论不出结果，就先这样，我要去搜寻山林了。”
“请便。”
“但如果你的同伴自己想进入黑境，怎么办呢？”
“我会把她的腿打断。”
曼德勒斜睨一眼海蒂，既像是对海蒂固执的无奈，又像是对重视同伴的理解似的摇了摇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