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员拨动电话轮盘，三圈、半圈、再三圈，拿起听筒贴在耳边。期间，他回头望海蒂一眼，脸上挂着重力失去平衡一般的沉默。深沉而阴冷的空气充盈房间，如同冰河世纪里封存了五万年的远古小兽，使得沉默发生质变。
“无人接听。”警员挂断电话，重复拨打一遍：三圈、半圈、三圈。听筒响起短暂刺耳的信号声，迅即归于沉寂，像是把电话深埋进湿润的泥沙里，完全没有动静。
海蒂侧身坐在沙发上，一条腿轻轻搭着另一条腿的膝盖。手指不由自主地抚过沙发质感独特的皮革，其上布满细小凹坑的触感，令她想到月球表面的环形山；继而，一个奇妙的联想闪现——沙发内部，或许爬行着数以万计的家具蚁。念头一出，海蒂猛然从沙发上弹起，关于蚂蚁的荒诞想象，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同一时间，警员把电话递给面色难看的海蒂。
“喂？”莉莉亚娜的声音。
海蒂按着听筒长时间沉默不语，双唇胀得犹如海豚的肚皮，怎么都使不上劲。
“喂喂？”莉莉亚娜再次说话，“您在吗？”
“在的。”
莉莉亚娜一下子就听出海蒂的声音，像小鸡崽一样奇妙地寒暄道：“喔喔！梅尔维纳教授！您打电话过来，想必是关于黑境的事情。”
“嗯。”
“听您的语气，身体不太舒服？”
海蒂调整话筒的位置，一边按揉眼眶，一边回应：“想到了不好的东西。”
“黑境即将开启？”
“差不多...就是这个...”
“和警长聊过以后，我利用研究所的设备掌握了黑境的苏醒时间——明天傍晚18点到19点30分。”
“既然知道，”海蒂扬脸凝视墙壁，“怎么不主动打电话过来？”墙上挂着一幅莫约坐垫大小的油画，画中展现了一片葱郁的山林，算不上很有艺术水平，像是从哪家百元店淘来的小型装饰品。
“因为盲眼、残疾、弱小又可怜。”
海蒂不假思索地说道：“你是残疾人？”话一出口，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急忙歉意满满地补充：“请原谅，我不是有意...我的意思是...”
“没关系，毕竟我们还未曾谋面。”莉莉亚娜说到这里，思考了一小会儿，继续道：“您觉得，我刚刚的言辞，有没有让我的性格产生变化？”
“你问的是‘喔喔’‘弱小又可怜’？”
“回到黑境的话题。”莉莉亚娜语气骤变，“除了苏醒时间，还可以告诉您上一次的黑境频率。”
海蒂有一点跟不上对话的节奏，吞吞吐吐地说：“这一次不行？”
“黑境还没有苏醒，因此无法得知新频率。”
海蒂调整几次站姿，恨不得将话筒塞进嘴里：“这样会导致镇民变异！”
“有一个简单的防御术式，曾经的调查员就靠这个降低异变风险。”
“请告诉我。”
“需要使用维奥拉的水晶吊坠。”
“我都不知道她脖子上有没有挂吊坠。”
莉莉亚娜翻动书页，确认似的说：“在斯特拉特福德出事以后，我统计了一遍研究所的设备，维奥拉并没有归还吊坠。”
“好吧，请告诉我启动术式的方法。”
“在此之前，您需要牢记一点：术式展开的范围越小，防御性越高。”
“具体多大？”
“最多可以容纳五个人。”
海蒂古怪地挤弄眉眼，抱怨道：“这也太小了！纳格的镇民加起来——”
“可以躲在家中避险。”
“你不是说，即使在家里也有变异的可能？”
“拿手术打个比方，”莉莉亚娜阐释说，“躲在家里可以让九死一生的情况转变成十存其一的希望。”
“我最讨厌的就是概率！”
“至少有得选，对吗？”
海蒂默默无声地思索一会儿，问道：“派遣过来的调查员，还有多久能抵达纳格镇？”
“我这里是晴天，但根据广播通报，您的位置似乎正经历一场不容小觑的暴雨。在此等情况下，预估一个确切的时间，实在无能为力，望您能理解由自然主导的变数。”
“只是想告诉你...山体滑坡把路堵住了...”
“嗯。”
“你好像并不吃惊。”
“恰恰相反，”莉莉亚娜似没有情绪干巴巴地说，“我的内心很着急。”
“着急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就强装镇定？”
“我已派遣丹妮莱，她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老练调查员，面对过非常多的棘手情况。相信这一次，亦能凭借丰富的经验和冷静的判断，为您带来转机。”
“行吧。”海蒂整理约束发缕的黑色皮筋，“但你要明白，我们并没有很专业的黑境知识，撑不了太久的。”
“关于这个，您知道黑境苏醒的地点？”
“莫洛科湾教堂周边的山林。”
莉莉亚娜轻轻叹息：“在这之前，我提醒过警长，再提醒您一遍，纳格镇居民的信仰很重，教堂作为蚀变效应的起点，绝不是一件好事。”
“我明白。”海蒂说着，蓦然想到圣女，希望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出现一些不可控的事情。
“还请您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意思？”
“就像我之前说的，躲在家里并不能完全阻隔异变。”
海蒂苦恼地闭上双眼，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莉莉亚娜：“黑境苏醒的瞬间，能否进入其中关闭核心？”
“考虑到普通人对黑境的耐性，绝无可能。”
“调查员呢？”
“调查员配备有抵抗侵蚀的水晶，可以进入黑境，但每一个黑境内部的构造与环境皆独一无二，考虑到迷失的概率，能否顺利定位并关闭核心，仍需要打上问号。”
“你提到过上一次的侵蚀频率，就代表曾有调查员关闭过纳格镇的黑境。依此推断，你们应该保留着详尽的黑境地图或是相关的导航资料吧？”
“很遗憾，”莉莉亚娜叹息道，“前任院长采取的策略是大量人力资源的投入。”
“你们到底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自从我接手过后，此类情况已经减少很多。”
海蒂沉默一小会儿，提醒道：“艾芙琳·斯特拉特福德。”
“如果纳格镇出现和斯特城一样的情况，亦可以让我负责，但请您放心，我绝不会让类似的悲剧重演。”
“不好意思...”海蒂侧起耳朵，愧疚地说，“我并不是想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只是眼睁睁看着生活了十六年的镇子...”
“我理解您的心情，接下来，我会告诉您术式的展开方式。”
海蒂将步骤的细节铭记于心，通话完毕，立刻将至关重要的信息悉数转录于纸面。
与此同时，莉莉亚娜放下电话不久，一股撼动身心的消息伴随奔跑闯入耳际：“黑境苏醒的时间提前，预计明日清晨七点！”
“确定吗？还是设备出现故障？”
调查员喘着粗气，摇头否认：“昨年全面检修过一遍，这种情况，很可能是黑境受到了人为干预！”
“那就是警长口中的金丝雀...”莉莉亚娜急忙提起电话，回拨海蒂。
呼叫音。
呼叫音。
电话的另一端毫无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