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像?”赛琳娜将脑袋歪向右边,“那不是信徒们用石头雕刻出来的?”
“但是在梦里,事物寻常与否,没有那么重要。”海蒂拉住赛琳娜的胳膊,继续前行,“在斯特城的黑境里,你说我的心脏停了。”
赛琳娜点头。
“再加上你又做了一个不标准的人工呼吸——”
“我...我只是有一些害羞!”
“没有责备你。”海蒂抚摸赛琳娜的脸颊,语气温柔地说,“从医学层面考虑,这样的人工呼吸不足以让我重新活过来。”
“我大概明白您想说什么了。”
“没错。”海蒂突然驻足,用鞋尖拨弄吸足雨水鼓起来的泥,“你说过,黑境会模拟人的记忆,然后在记忆之中一点点蚕食人的灵魂,最终变成呆傻的躯壳!”
“好蠢的比喻。”赛琳娜笑道。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近日的事情记不清,过去那么久倒是记得清晰。”
“这就是大脑的奇妙之处,又或者,只有当时间过去足够久,陈年旧事才会重新浮上脑际。”
赛琳娜沉吟片刻,纠正话题的走向:“您想说上一次的梦和这一次差不多?”
“就和这一次的谢莉尔一样,是谁提醒我正在做梦,催促我苏醒。”
“谁?”
“要是知道就不会陷入思考,但可以肯定——绝不是谢莉尔。”
“就因为不是谢莉尔的声音?”
“我和你说过,”海蒂沉重地说,眼睛之中流露出一丝愧色,“因为曾经的行为,教堂的人时常写信骂我。从那以后,我就与这里断了联系。直到和你一起回到纳格镇,我才重新想起谢莉尔。”
说到这里,海蒂像是思考线索似的停顿,“顺着这条线索推理,在斯特城的黑境里,我们有没有谈论过有关过去的事情?”
“我的姐姐。”赛琳娜回答,“还有关于美化记忆,和您的怀表。”
“就是这个!”海蒂睁大眼睛,随即将手伸进大衣内侧的口袋,摸索着沉重怀表透过织物传出来的圆形轮廓,“这块表是你送我的,而那个时候,我带的是神父给我的怀表。”
赛琳娜领悟地点头:“您想说神父?在斯特城的黑境里,您通过神父的呼唤重新活了过来?”
“有这个可能,但想要进一步思考——”
“不可以!”赛琳娜厉声打断,“我知道您想做什么,不可以!”
“如果再次昏迷可以解释——”
“您有没有听我讲话?”赛琳娜面色阴沉地靠近海蒂。海蒂还是首次从赛琳娜身上感受到威压。“您说过,黑境侵蚀了您的大脑,如果两次梦境都是因为黑境引起的模拟回忆,就绝对不能继续下去,这样会加深黑境侵蚀,还是说,您太相信保护您脑袋的东西?”
“就是因为保护大脑的魔法,我才能重新苏醒。”
“您!”
海蒂安抚赛琳娜的情绪,尝试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好吧好吧,我承认,确实有点依赖保护大脑的未知魔法。”
“但你仔细想想,从斯特城一路来到纳格镇,”海蒂眨眨眼睛,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自嘲,“我竟未曾想过深入探索脑袋里存在的未知魔法。”
“我感觉是黑境的原因,不让您探索。”
“现在想探索也是黑境?”
赛琳娜缓缓垂下眼睑,声音低沉而颤抖:“您要是再睡过去,肯定不会醒来了。”她揪住海蒂的大衣,仿佛这样就能让海蒂停止思索,“聪明人会为了解密不顾一切...您千万别这样...”
海蒂安慰地点点头,同时内心如同明镜一般清晰:此时萌生探索之意,并非全然出于对未知魔法的好奇,或对侵蚀威胁的认知,更多的是对惰性的反省——即知晓生命正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只要尚未被痛苦真切地触及,就可以活得和普通人无异,仿佛危险从未降临。
上一世死去,就是因为对隐患的忽视。
在医院的白色墙壁和冰冷的仪器之间,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地劝告海蒂:“再这样下去,你将危在旦夕。”
然而,海蒂并未深刻领会沉重警告背后的含义;在身体尚未显露出明显不适的情况下,依然固执地沉醉于日常的工作玩乐。
直至痛楚如潮水般侵袭,每一次轻微的咳嗽,都会带来涌溢的鲜血。体会到死亡的冰冷真实,迫使海蒂幡然悔悟。但此时觉醒已经失去意义。
时间一转,海蒂已在异世界度过二十二载春秋。
距离辞世时的二十三岁,仅剩小半年。
念及此处,海蒂忽然感到一阵战栗:如果我没有与赛琳娜探讨这些事情,是否又会重蹈覆辙,在黑境侵蚀引发剧烈头痛以后,才能明白自己就要死去?
“您的脸色好差!”赛琳娜宽慰地抱住海蒂,“别担心,我会和您一起解决侵蚀问题!”
“等等吧,我们还要找曼德勒。”
“但您看上去——”
海蒂摇摇头,故作轻松地吐出一口气:“没关系。”
“好吧...您确定是这条路?”
“跟着足迹过来的,应该没错。”
话语落下,海蒂紧握赛琳娜的手,继续沿着隐约的足迹前进,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深深的足印突然中断,仿佛被大地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放眼看去,周围仅有四季不息、肆意蔓延的野草,和枝丫光秃的树林,无穷无尽地向远方的地平线铺展过去。
“没走错路!”赛琳娜一眼辨认出地面的凹坑,“我就是从这里找到的您。”
“这么说,我们已经到了,但曼德勒去了哪里?”
“我去旁边看看。”
赛琳娜用手拨开右边的草堆,海蒂则在左边探寻。
想要在遮蔽视线的雨幕中寻找足迹,并不容易。
雨水顺势而下,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在刻意抹去过往的痕迹,暴雨的喧嚣又如同天然的隔音屏,即便竭力呼唤曼德勒的名字,也只是淹没在无尽的雨声之中,得不到任何回应。
海蒂探脚进入草丛。
刹那间,看见一滩淡薄却刺目的血迹。
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就像是为了应验这股预感,正前方猛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枪鸣。
心中的预感瞬间凝固,变成现实可见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