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抹掉脸上的雨,像是从酣睡中骤醒——恰似极度困倦时的入睡,不存在睡眠与觉醒的中间地带,仅仅是闭目与睁眼的瞬息转换。赛琳娜的提议就有这样的效果,像巨猿不容分说地给予后脑沉重一击——似曾相识的比喻——携带着催人惊觉的力量,迫使混沌的思绪归于清明。
“嗯...带着一个脑袋...”提议没有得到回应,赛琳娜背握左手,自顾自地驱散尴尬,“隐藏也是一个问题。”
“没想到你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
“怎、怎么了嘛!”
海蒂按住脖颈,一点点释放治愈魔法,回答:“前一秒还因为失手杀掉金丝雀而自责,转瞬间,就想割掉她的脑袋了。”
“人性就是这么复杂!”赛琳娜辩解道,“特别是您还受了伤。”
“可能是暴露阴暗面了,血腥暴力性幻想,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
“真的...我说真的...”
海蒂莞尔一笑,用魔法探测金丝雀的生命迹象,确认泥土之下一片静默,稍稍松懈地说:“走吧,我的治愈魔法不够疗愈内伤,要找圣女帮忙。”
“感觉就我没帮上忙。”
“为什么要这样想?”
赛琳娜嘟嘴不语,湿漉漉的衣裳,静静瑟缩身体的模样,以及阴色的天光,让她看上去像一件扔错地方的行李箱。
“为什么要这样想?”海蒂挨近赛琳娜,重提一次刚刚的问题。赛琳娜固守沉默,脸上寻不到任何表情;如同一座坍塌的桥梁,情感与情感之间的连接就此断裂。
久久,赛琳娜幽微地说:“上一次就没有帮上忙。”
“斯特城?”
“害您一个人进入黑境,这次也是,又让您受伤。”
“我们之间不分彼此,谁去都一样。”
“但时间一长,您肯定会烦的!”
“不是把我救回来了吗?”海蒂说着,猜测赛琳娜想要得到夸奖,于是微踮脚尖,揉揉她的脑袋,“很厉害,独自应付两个人。”
“哦——”赛琳娜这一声,带着很明显的否定。
“哦——”海蒂模仿赛琳娜的语气,但语调更趋向于肯定,“我的夸奖,听起来很敷衍?”
“没。”
海蒂微微吁气,无奈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虽然还是让你被踢飞了……但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不必让太多人参与进来。”
“我倒还好,您受伤又算什么?”
“学艺不精。”
赛琳娜的表情变得急躁,词语像是挨肩擦背一般堵塞喉腔。尽管如此,海蒂还是能模糊地揣摩出大致内容:不许自我贬低、想要分担压力、一起经历诸如此类的话。
“别急,慢慢讲。”
“情况...很难预料...”
“到时候就靠你了。”海蒂嫣然一笑,语气仿佛睡在向阳坡面的小灰猫,“我最亲爱的丈夫。”
“嗝...您...没结婚不能说这种话!”
“就要说,就要说。”
赛琳娜的脸一路红到耳根,速度与面积非常匀称,像是用尺子测量帝国地图的长度。
“真可爱!”海蒂抱住赛琳娜,将脸颊深深地埋进柔软的胸怀,“嗯...还是能闻有一股奶香...”
“讨厌!”
“我说的是牛奶,想到哪里去了?”
“又没有喝牛奶,而且我不会把牛奶弄到衣服——”忽然,赛琳娜扬起脸,沉思默想地说:“好熟悉,感觉我们曾说过分毫不差的对话!”
“哈。哈。”
“真的!我们肯定谈过相似的话!”
海蒂松开手,故作心痛地锤击胸口,“某某说,记得我的每一句话,原来是信口胡诌,哄我开心的敷衍话!”
“一时间想不起来。”赛琳娜指着肿胀的额头,“您瞧,我刚刚撞到脑袋晕过去了。”
“痛吗?”
“再说一遍刚刚的话就不痛了。”
“哄我开心的敷衍话。”
“不是这句!刚刚那句。”
海蒂木讷地用小拇指摸了摸眉毛,“刚刚那句是哪一句?”
“就是那一句!让您别那样说的那句。”
“奶香。”
“不是这句!”
海蒂深思地缓缓走着,时而瞥一眼赛琳娜急切的面庞,继续向前踱步。忽然,她一个跨步,站到赛琳娜身旁,沉默了好一阵。接着,海蒂围着赛琳娜绕圈,寻觅开口的最佳时机。终于,在赛琳娜按捺不住、将要启齿之际,海蒂抢先一步,打断道:“没结婚不能说那种话!”
“啊!您故意的!”
“因为——”海蒂得意地重叠双臂,像西部牛仔一样稍稍翘首,“我是一个卑鄙的臭小鬼!”
“回到家,您可别求饶!”
“肉体可能会屈服,但是精神永不磨灭!”
赛琳娜一把抱住海蒂,动作之中带着亲昵的粗暴,像对待一只毛茸茸的小猫,用力地抓揉海蒂的头发。
“别闹...”海蒂可怜巴巴地说,“我的脖子好痛...你这样弄,说不定会断掉...”
“您这就求饶了?”
“因为真的很痛。”
“抱歉,我——”
“喝啊!”海蒂忽然推开赛琳娜,用长辈对晚辈一般的口吻,说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明明在担心您!”
“哼哼,这种话——”
“梅尔维纳!!”
海蒂立马噤声不语,像是被父母直呼其名。
“不能拿自己的伤势开玩笑!”赛琳娜继续说,“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我就是...打了一场...想玩玩儿...”
“您可是大孩子,要拎得清轻重。”
“好吧,以后不会了。”
赛琳娜微微噘起嘴唇,注视海蒂的脸,那股神情仿佛站在山丘上眺望远处的景象。稍顷,发出一声既像叹息又似哼鼻的复杂声音:“要乖,要听话,要不露声色地长大!”
“换句话说,在你面前展现幼稚的一面,就是我真正放松的时候。”
“又说这种俏皮话,您以为这样,我就会开心吗?”
“这不都写在脸上了?”海蒂快步靠近赛琳娜,“快想一想悲伤的事情把嘴角压下去。”
“和您在一起只有开心。”
“很受用。”
赛琳娜从身后环抱住海蒂,“您之前说丈夫,想要和我结婚?”
“你还想始乱终弃?”
“不是的...就...没想到您会有这样的想法,还以为就我一个这样想。”
海蒂扬起脸,亲吻赛琳娜的下颌,提议:“等你到结婚年龄就登记。”
“还差3岁。”
“很快的。”
赛琳娜深情款款地回吻海蒂,“您要等我!”
“当然啦。”海蒂说着,眼角的余光被一抹狭长的阴影牵引过去,一如地球自转之下,太阳光线的微妙变化。“糟了。”她看着曼德勒,“我们把正事忘了。”
根据赶往山林加之战斗的时间推算,曼德勒已经淋了约九十分钟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