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勒睁开眼睛，四下漆黑，毫无所见。
大脑的内核，似乎被一团轻盈而窒碍的灰絮占据，乱糟糟地挤迫神经。
“这是几根手指？”模糊的人影问。
“看不见。”
“睡吧。”人影蒙住曼德勒的右眼。
曼德勒重新闭上眼，像蜷缩于坚果内部的小松鼠一样大睡特睡。
不知过去多久，他梦见金丝雀，梦见天空的正中间崩裂的黑线，梦见四周的山峦像海啸一般，滚滚而来。
不，不是，不是海啸，意识说。
曼德勒听见坚果外壳碎裂的声音。
不，不是，不是坚果，另一个意识说。
你就要醒过来了，两个意识异口同声地说，就像默契无间的合唱团。
曼德勒再次启开沉重的眼帘，只觉脑海无波无澜。
“怎么回事？”他问。
意识无踪无影，全然不闻一声回应。
“我用魔法清除了你大脑里的毒素。”圣女答道。
“嘶...”曼德勒捂着钝钝作痛的脑袋，瞥见海蒂伸出食指与中指，脱口而出道：“两个手指。”
“刚想问你，看来视力没有问题。”
“我是怎么回来的？”
海蒂看着曼德勒，轻抚颈间缠绕的细柔纱布，将山林的激战细致讲述出来。
“谢谢。”曼德勒吸着鼻子，像是确认思考结果似的用手指按了一下太阳穴，“你...说我的视力...”
海蒂大约沉默了30秒钟，说：“恐怕得做好失去左眼的准备。”
“真好。”
“你先躺下吧。”圣女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天光透进屋内，将她的身形染成旧照片里的灰白，“虽然帮你清理了脑袋里的毒素，但会有一段时间四肢发软，需要安静休息。”
曼德勒欠起身，触碰床头柜的水杯，但赛琳娜更快一步，抢先拿起水杯。他抬头看着赛琳娜，喘息着，语气之中含带愠怒：“我他妈口渴，你以为我要摔东西？”
“凶她做什么？”海蒂站到赛琳娜前面，吸引曼德勒的注意，“明明是在担心你生气伤身体。”
“我的眼睛瞎了。”
“就可以对着救命恩人发火？”
曼德勒重新躺到床上，舔舐嘴唇：“你们要是再快一步——”
“搜索山林是你作为警察的职责，我们没必要去那里的，再说了，眼睛本来就脆弱，刺一下就能瞎更何况被抓。”
“啊对。没错。的确。”
“你什么态度？”
“没什么！”
“黑境...”圣女眼神闪烁，明白现在并非讨论黑境的时机，但还是忍不住引领话题，“无可避免地苏醒了？”
海蒂略一沉吟：“金丝雀的目的就是唤醒黑境，而我们又没有关闭黑境的办法——”
“调查员可以关闭。”曼德勒打断道。
“你想再和我吵一架？”海蒂蹙起眉头，态度强硬地说，“我绝不会让赛琳娜进去！”
“现在就是关闭黑境的最佳机会，等到那玩意儿产生蚀变效应，把一部分镇民变成怪物，会出现很大的骚乱！”
“可以效仿斯特城隔离。”
“隔离。”曼德勒重复道，“你的意思是，让纳格镇也变成一座死镇？”
“调查员在来的路上了。”
“等到他们清理拦路的石头，不如进来收尸。”
“哪里来的悲观想法？”海蒂双手插兜，仔仔细细地审视曼德勒的脸，“撑到调查员抵达又不是不行，之后就是专业人士的专业事。”
“现在就有专业人士。”
“我再说一遍！”海蒂前倾身体，重重锤了一下床榻，“赛琳娜不可能进入黑境！”
圣女抓住海蒂的胳膊，用力将她向后拉，“你们两个都冷静点。”
“我...我可以去黑境...”赛琳娜回答，尽管面对海蒂充满怒意的双眼，声音依旧坚定，“只要能帮到您。”
“要不要把你的调查员证件拿出来看看，多久当上的调查员？你的专业知识很丰富吗？一问三不知！这种情况去黑境到底是想帮忙，还是帮倒忙？”
“对...不起...”
海蒂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烦躁地撩起发缕，带着歉意说道：“抱歉，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听见有人想让你送死，就很生气。”
“没关系，您说的都是实话。”
“原来你一直活在梅尔维纳的保护下。”曼德勒甚是唐突地说，尽管语气之中并无讽刺含义，却也不是一句好话。
海蒂猛然转身，手指着曼德勒，“什么都不懂就闭嘴吧！”
“我又不了解你和维奥拉之间的事情，而且，你自己说调查员能关闭黑境。我只是根据你的想法，进一步提出自己的看法。你不把维奥拉的情况说出来，那我只能按照她是调查员的方向设想啊！”
“好了！”圣女突然提高音量，“你们两个不要吵架！”
“没有吵架。”曼德勒缓缓转换睡姿。
海蒂深深呼吸一口气，抚摸赛琳娜的脸颊，安慰道：“我刚刚说太重了，对不起啊。”
“没关系。”赛琳娜摇摇头，面色乃至嘴唇都透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圣女款款地靠近赛琳娜，牵起她的手，加入安慰的队列：“没有你，梅尔维纳已经死了，怎么能说帮不上忙？”
赛琳娜微微启唇，似乎有话要讲，却又在最后一刻咽回去了。三分钟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开口，低沉而无力地说：“根本...不算帮忙...”话音刚落，泪水就顺着她的眼角一路向下滑。
“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圣女用手帕擦拭赛琳娜的泪，“如果不是你，修女和警察根本来不及赶到现场。”
“可我没有打过——这次也一样，仅仅被踢一下就晕过去了，留下教授一个人...这样也好...如果我在场...肯定会帮倒忙...”
海蒂温柔地抱住赛琳娜，轻声安慰：“还记得吗？金丝雀靠近的时候，是你及时踢开了她，这都不算帮忙，怎样才算？”
“可您刚刚——”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你去过黑境，知道里面有多危险。我担心你的专业知识可能不足以应对这样的危机，但是——对不起啊，我说得太过分了。”海蒂把嘴唇压到赛琳娜唇边的泪珠上，继而转头对着曼德勒吼道：“让你乱说话！受伤了就闭上嘴睡觉吧！”
“我都说了——”
“你们两个！”圣女再一次提高音量，“不许吵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