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赛琳娜睁开眼，发现自己孤身睡在空无人影的房间。
记忆似乎被一团薄雾状的东西俘获，完全记不起何时陷入睡眠，仿佛连续不眠不休，忽而骤然跌入梦境的深渊。
房间漆黑一片，仅有从门缝漏进来的橘黄色光线。
她站起身，推开门，走廊的光亮瞬间涌入眼帘，不由自主地双手掩面。
“醒、醒——”结巴修女紧张地说，高举端在手中的餐盘，接着无端地耸了一下肩，“给你送、送、饭。”
赛琳娜静静端详眼前的修女：紧束的发髻、圆框眼镜，以及一袭全黑的修女服，构成一副难以捉摸的年龄之谜。体型本身固然还是大人，但她的举止自然纯真，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稚气，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四肢苗条，却不显柔弱，反而隐含着一股内在的力量，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能对周围的环境产生影响。
“圣女去了哪里？讨论的怎么样？得出了什么结果？”赛琳娜连珠炮似地抛出三个问题。
这些问题让本就结巴的修女更加不知所措，尽管想要答复，话语却在口腔里东奔西逃，迟迟无法顺畅成句，仿佛喉咙卡了一根鱼刺还想要说话——她的脸颊都憋得涨起红晕。
“别急，慢慢说。”赛琳娜拍打修女的肩膀，让她进到屋内，并接过她手中的餐盘，放到床头柜上，“你可以一个一个回答。”
“不、不清楚、结果。”
“去了哪里知道吗？”
结巴修女点点头，却没有立即带领赛琳娜寻找圣女。
相反，她执起餐盘中的汤匙，用这个动作示意赛琳娜先吃点东西。
“我现在就想知道——”赛琳娜的话音未尽，修女就将汤匙轻轻递至她的唇边。赛琳娜无奈地轻啜了一口，几乎瞬间，腹部发出响亮的咕咕声，强烈的饥饿感让她异常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空空如也的胃袋。
“圣女会、会过来。”
赛琳娜听完，埋头进食，但想到海蒂还饿着肚子奋战，将汤匙放回已经吃到一半的碗里，强硬地要求道：“请马上带我去见圣女！”
“不好好吃饭，梅尔维纳会伤心。”圣女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门口，脸庞被黑暗覆盖，只露出隐约的轮廓；和一双不受影响的，明亮的眼睛。
“我想知道你们讨论的结果！”
圣女微微扬起脸，用一个简单的手势示意修女先行离去。随后，她关上房间的门，谨慎地插上插销，提醒道：“黑境的苏醒时间变成了明天早晨七点，我们的讨论结果都是围绕着时间进行的，这么说能明白？”
“我懂了，你们开启了格罗瑞娅防御！”
“是的。”
赛琳娜像压缩到极限的弹簧一般猛然站起身体，手指着圣女，断言道：“你这样会害死教授的！”
“我不想把纳格镇的居民和梅尔维纳放到天平的两端，但你应该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救一个镇子的人，就甘心让教授死去？”
“我没有这么想。”
“那么你的决策，教授同意了？”
圣女沉默地凝视窗外，密集的树林倚山而立，蜿蜒着向视线的尽头延展开去。云絮固执得毫无动静，火黄的颜色，如同涂了一层油漆。偶尔，红色的小鸟从云前掠过，发出清脆的鸣啭。与此同时，赛琳娜将餐盘里的餐具摔向地面，打破室内的寂静。
“梅尔维纳是一名很厉害的魔法使，我们应该相信。”
赛琳娜抽搐着嘴角，动了动单侧睫毛，怒道：“你怎么不进去？我也可以和教授说，你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圣女，我们能够相信！”
“实话实说，梅尔维纳确实厉害。”
“结果就是教授不仅要面对黑境，还要面对夜莺众！凭什么你们这群东西能够擅自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我们肩负的责任，是尽可能地拯救纳格镇的镇民。梅尔维纳留在这里的原因，其目的也是为了拯救这些镇民。有一句话：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世间有太多无法左右的事情。”
赛琳娜在房间里急躁地来回踱步。
外面时而传来修女们诵读圣典的声音，还有曼德勒与某某谈话的声音。
窗沿的风铃随风轻响，小鸟啁啾不已。
然而，岑寂却压倒性地来袭——任何声音都只是稍纵即逝，迅速地隐没在深沉的寂静之中，不留半点余韵。
房间的四周，仿佛聚集着成千上万的透明幽灵，手持透明的消音器，一旦出现丝毫声响，它们就会将其消灭得一干二净。
“我要去找教授！”赛琳娜直截了当地说，“你们不关心她的死活，我关心！”
“谁说我们不关心？”
赛琳娜点头敷衍：“对对，你们做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献祭教授的生命保护纳格镇的居民！”
“我不能让你去找梅尔维纳。”
“还要害死一个人，让你良心不安？”
“山林周围正在部署启动格罗瑞娅防御的必备装置，因此，任何人都不能去那里。”
“要是想搞破坏，我早就这么做了！”
“我并不担心你会搞破坏，”圣女环抱双臂，冷言冷语地说，“毕竟，这项防御保护的是全体人员的性命。”
赛琳娜没有说话，剧烈起伏着胸腔。
“看吧，你也清楚，梅尔维纳和纳格镇的镇民哪一边的分量更重。我不说要眼睁睁地看着梅尔维纳牺牲，只是想先确保普通民众的安全，再想办法援助梅尔维纳。”
“格罗瑞娅防御一旦开启，就没办法关闭，你亲耳听见的！”
圣女低头看着地面碎裂的餐具，不置可否地回应：“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梅尔维纳一个人，就放弃纳格镇的所有镇民。你知道这里生活着多少人吗？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但也足足有几万条生命！如果为了救下梅尔维纳而导致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你能接受吗？我能接受吗？”
“教授没有说过你冷漠无情，那时，我只是对你把教授带进房间感到不满。但此刻，我不得不承认，你展现的决断很让人寒心！”赛琳娜说到这里，话语颤抖，不禁哽咽着继续：“虽然吧！你会因为这个决策，被世人铭记，甚至编进历史教科书，但在我眼里，你就是冷漠无情！”
“还可以更冷漠。”圣女挥动手臂，指尖流泻出微小的光粒，继而形成一道隔绝屏障，“我不会让你去找梅尔维纳。”
赛琳娜抓起身旁的椅子，猛地砸向屏障。木椅与无形的墙壁相撞，仅发出沉闷的回响，随即破裂，木屑四溅，纷纷扬扬地落在冷硬的地板上。紧接着，她转身冲向房间的窗户；目光透过清澈的玻璃，却发现窗外亦被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封闭。
“我会让修女送饭。”圣女轻声呢喃，“到时候，还请别对无辜的人发脾气。”
“你会害死教授的！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家伙，只关心圣女形象，却不顾教授的安危！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圣女，你这个冒牌货！冒牌货！”
这番话，深深扎进了圣女的心，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对柏莎修女提出的问题。那时候，柏莎修女的反应，简直与赛琳娜此时的话语遥相呼应，就像六年前掷出的回旋镖，通过漫长的时光隧道，再一次回到自己手里，携带着沉甸甸的记忆。
“我这样的人，真能成为圣女？”阿琳娜问。
柏莎修女沉默着，让问题孤零零地漂浮在空气之中，无从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