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内亮起的魔法光辉一次又一次刺破夜幕,每一次都伴随震耳欲聋的爆裂,树木也接连不断地倒下去,庞大而密集的林木在夜色之中勾勒出一片倾覆的暗影。
随后,纳格镇的夜空出现缝隙。
月亮不再是恒久宁静的明灯,而是一道扭曲的幽光,似乎承载着天地不容之力,一度不见踪影。
天际随之动荡,仿佛圣典记载的末日场景:星辰隐匿,云层宛如手撕棉絮,变成残破不堪的微尘,湮没于漫天狂舞的墨色裂纹之中。
这一连串变化,发生在转瞬之间,快得令人窒息。
“黑...黑境!黑境苏醒!”
教堂的人群听见呼喊,即刻陷入混乱,仿佛集体遭受电击。
恐慌与不安,刺激着每一个人警铃大作的神经:谈话声、尖叫声、脚步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试图在嘈杂中提高自己的音量,导致谁都听不清对方讲话。
圣女一只手按住额头,感觉内衣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附身体。
紧接着,一股寒噤从她的脊背上划过去。
“你还在等什么?!”曼德勒不顾礼节抓住圣女的手臂,一边拖着她前行,一边说,“我们必须马上打开格罗瑞娅防御!”
“可是...山林里...”
“回忆一下我们的讨论结果!不能因为那个家伙,让整个纳格镇陷入危机!他妈的魔法学教授!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使用魔法!她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唤醒黑境?!”
“因为夜莺众的成员...很厉害...”
曼德勒骤然转身,一把揪住圣女的衣领,“到现在还帮着她说话,你究竟想不想打开格罗瑞娅防御!”
“你真是——”圣女挣脱束缚,声音像是丝丝吐气的鼓风机,“越来越放肆!”
“如果你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还能犹豫,那么你根本配不上圣女的称号,我也就没有必要对你表示任何敬意。起初,我还以为你只是因为黑境的特殊情况而感到困惑,没想到,你居然会在一个人与整个纳格镇居民之间犹豫!”
“没有犹豫!只是——”
“看看我的眼睛!”
圣女一眨不眨地看着曼德勒缠上绷带的左眼,想要安慰一句:这样的失明,实在令人惋惜。即将出口之际,她又把话语咽了回去,重新权衡当下的情况。在周遭不断响起的尖叫与混乱的交织中,她的思绪如同困兽,挣扎着寻找出路;又像丢进垃圾篓的废纸,显现出毫无意义的自我困境。
“我已经做到了一个普通警察能做的极限,你是不是也该展现出柏莎修女把纳格镇托付给你的决定的正确?”
“嗯。”
圣女的声音微乎其微,眼眶莫名温润起来。
从接受严苛的训练那一刻,直至今日,她终于明白,无法获得认可的症结,与梅尔维纳无关,就像南极的崩塌与北极无关,而是时间催化下自然生长出来的劣性。
她深刻意识到,自己与梅尔维纳的本质区别,就是永远会在一些事情上踌躇不定,既要又要的想法,导致她永远无法拥有圣女应有的决绝。
想到这里,圣女仰望天空,缓缓呼出一句:“首先,引导不具备魔法能力的修女们,进入教堂内部的安全区域;其次,调动门口的警员通知镇民们关闭门窗,防止有人因为观察天空异象而身陷险境。最后,我会亲自启动格罗瑞娅防御。”
“一个人忙得过来?”曼德勒感受到圣女的内心争斗,稍微放缓语气,“我可以和你一起维持秩序。”
“身为莫洛科湾教堂的圣女,我有责任承担这份重担。”
“这是天灾——”曼德勒沉默了30秒,“想用身份之类的东西让自己强行扛下来,简直就是自行进入无人看守的监狱。”他说到这里,转而以安慰的语调继续:“我们必须齐心协力。”
“你的话好多,赶紧去通知镇民。”
“虽然不清楚你和那位梅尔维纳之间的关系,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抵抗黑境。千万不要被愧疚影响,梅尔维纳既然选择使用魔法,就必须面对这样做的后果。不谈黑境,帝国的法令也不允许魔法使随意使用魔法。”
圣女转首怒斥:“滚!滚去通知镇民!”
曼德勒默默摆手,向着教堂大门奔去。途中,他不由自主地回头一瞥:圣女似有无尽的思绪,紧紧环抱住双臂;她的面容,隐匿于光暗交错的幽影。随着步伐的加快,身形也缓缓淡了下去,就像秋末荒野之上的一株枯黄蓬草,在冷风吹拂之中,摇摇欲坠地战栗。视线的最后,他看见圣女招呼了几名修女,一同维持现场的秩序。
“你们和我一起把人带进教堂,然后按照调查员先前布置的设备,启动格罗瑞娅防御!”
修女点头,随后又追问一句:“要全部封锁吗?”
“考虑到黑境对人体的影响,全部封锁是最好的。”圣女按揉几次眼眶,“但格罗瑞娅防御极其消耗魔力,只求能够撑过最初的蚀变效应。”
“不是有一名魔法学教授?”
“你以为山林内的魔法是谁弄出来的?”
修女微微张嘴,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想到...”
“夜莺众真的很难缠吧,必须要用一些颇具威力的魔法,即使唤醒黑境也是不得已之举。”
“嗯…”
“你觉得这番说辞像是辩解?”
修女摇晃脑袋以作回应。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圣女微微松弛紧绷的身体,用布满红筋的双眼,凝重地注视穹顶。连续崩裂的天空,延展成一望无际的铅灰色,仿佛融化的银倾泻进水池之中,慢慢地笼罩天盖。“走吧,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好的。”
人群疏散得井然有序,与负责启动设备的修女几乎同步进行。很快,教堂从最开始的混乱归于宁静,仅剩下仪器运转时弄出的嘎吱声音。随后,一道刺目的蓝色光线沿着山林的出口,像横着竖起的纸片一般拔地而起。
“我们也去避难吧!”修女望向圣女伫立的背影,“这个防御看着太薄了!等到黑境完全苏醒,说不定能轻易冲破!”
“你们先走,我还想再等一等。”
“可是——”
圣女转头,露出一抹微笑:“如果防御看着很薄,就需要有人留下来确认实际效果。”
“这样的话,我们陪您!”
“你们要是受伤,我会很过意不去。再说了,我的魔法能力远超你们,你们留在这里只会成为负担。想明白这一点,就赶紧去避难,顺便清点一下教堂的人数。”
修女还想劝说,但看着圣女靠近防御屏障,无奈地叹气:“一定不能耽搁太久!感觉到危险一定要马上逃回教堂!请一定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会的。”
圣女一边聆听修女们远去的脚步声,一边按压手腕,感受血液不流通带来的真实感。山林的小鸟似乎预感到危机,扑棱棱地向教堂飞去,却在下一秒撞上看不见的墙壁。经过几次徒劳的尝试,鸟们改变方向,仿佛被天空吸了进去,消失于无云的天际。圣女默然看向小鸟消失的地方,良久,伸出食指在防御屏障上画了几个用于缓解心情的圆形。
嘭!
格罗瑞娅防御默默承受生物的撞击,蓝色幽光像电流一般不规则闪烁。
“嘶...我的脑袋...本来就因为黑境苏醒痛得要命...”海蒂蹲身捂住额头,另一只手向前方慢慢摸索过去,突然触碰到透明的屏障,“这是什么?”
“格罗瑞娅防御。”
海蒂眯细眼睛,寻着声音望过去,“你打开的?”
这一次,圣女不作回应。
“这可是相当厉害的防御,”海蒂没话找话似地继续提问,“从哪里知道的?”
“黑境调查员,你进入山林的时候,我们进行过一次讨论。”
海蒂站起身,拍拍裤腿的泥土,“挺好,纳格镇不会因为我毁灭了。”
“不生气?”
“撞到了脑袋当然生气。”
圣女深深地叹息:“这种时候,就不要装疯卖傻了!”
海蒂沉默着耸动肩膀。
“我...我可是把你关在了黑境苏醒的地方...你...居然不生气...”
“如果立场互换,我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那样的话,我会很生气。”圣女无措地抓弄发缕,“会认为你们抛弃了我。”
“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
“所以,你为什么不生气?”
海蒂揣摩着圣女的心思,用力捶打防御,破口大骂:“你这个该死的东西!居然趁着我进入山林的时候,不和我商量就启动这样的防御!你想害死我吗?想参加完柏莎修女的葬礼,参加我的葬礼?!”
“好浮夸的表情,能不能骂得真实一点?”
“你是不是有病?”海蒂舔了舔大拇指,利用口水擦拭鼻间干涸的血迹,“黑境因为我加速苏醒,被关在里面也是理所当然,别告诉赛琳娜就行。”
“已经知道了。”
“这样啊。”
圣女默默注视海蒂,悲伤地问:“为什么你能接受的这么轻松?”
“不然呢?”
“骂一骂或者说一些狠话。”
“能让你心里好受?拜托!启动格罗瑞娅防御抵抗黑境,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情!不要想东想西,觉得我又怎样怎样,你啊,换位思考过头了。”
“小时候这样,现在还这样,为什么你总是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圣女泄气地垂下脑袋,“说你无情,你就接受这个标签;指责你错过了柏莎修女的葬礼,你也接受我的言语攻击。甚至是盗用你的姓名...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容易接受负面东西?”
“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垃圾篓。”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是会发泄一下情绪?即使明白是自己的错,也难免会由着性子撒气。你应该狠狠骂我几句,让我意识到,我的决定有些鲁莽,应该等你出来再启动——”
“你啊。”海蒂不耐烦地打断圣女的话,“犹犹豫豫可成不了圣女。还说什么骂你,刚刚那句话,已经是你想得到的最狠的话了吧?你这样,成不了圣女。”
“说的也是。”
海蒂看着圣女悲伤的表情,警告道:“找骂别想让我安慰啊!”
“你要是没有回来该多好,我看见你,就能想起自己丢掉的东西。”圣女怅然若失地说,“这种情绪始终折磨着我,导致我既不能做自己,又无法成为你。我——”她摇摇头,把剩余的话吞回胃里。
“你就是你。”海蒂把手掌贴到防御上,“从小到大没有任何变化。”
“可能吗?”
“自己琢磨。”海蒂按揉一下太阳穴,折身返回山林,“见到你们没事,我就可以安心处理食猴鹰了。”
“黑境...苏...苏醒...”
“有水晶吊坠,不碍事。”
圣女前进一步,几乎将身体贴在防御屏障上,见到海蒂的身影逐渐消失,赶紧说道:“对不起!自从你回到纳格镇,我就没有给过你好脸色,还一直拿柏莎修女的葬礼挖苦你,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虽然现在也不知道,但是——”
“一切结束以后,和我叙叙旧吧。”海蒂转过身,莞尔一笑,“想用圣女的身份就和我聊聊教堂的改革之类的,要是阿琳娜就说一些以前的蠢事。无论怎样,有话题聊就行。”
“好...好吧。”
海蒂看着圣女欲言又止的表情,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你说的话也太像生离死别了...但马上就能知道我想堵你的嘴...这不是和小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变化。”